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被太宰治揭開，他做出的偽裝也如泡沫般消散。坪田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直接抓住了太宰治的頭發，粗暴又狠烈地將他從滿是塵土的水泥地上揪起，砸向身后的墻壁。

    “唔。”

    太宰治再怎么樣，總歸還是一副人類的軀殼。后腦勺直接撞上堅硬的水泥墻壁，殷紅血液從鼻腔內緩慢流下。

    恐怕要腦震蕩了吧。

    咔嚓。

    太宰慢悠悠地想著，而就在此刻，子彈上膛，下一秒，黑漆漆的木倉管便直接抵上了太宰治的額頭。

    “閉嘴你個混蛋！港口mafia的一只死狗！”男人無法抑制住自己，憤怒的火焰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猩紅的雙目血絲快要爆裂。

    “啊啦啦，你要殺死我嗎。坪田前警部？”

    太宰治卻毫無畏懼，反倒笑了起來，眼神卻不帶任何感情，輕蔑又冷漠。

    這無疑是一種挑釁。

    “不，不應該是我殺了你。”

    坪田忽然又平靜下來，微笑起來。他轉身，對白川千奈露出了體貼又溫和至極的笑容。

    “白川小姐，我知道你也加入了港口mafia，但據我所知，白川小姐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品性，沒有和這些家伙同流合污，從未再殺過人，對吧。”

    “所以沒關系，只要你殺了面前的「撒旦」，神就會原諒你的一時迷惘。”

    “那么，請用你的異能力，審判他的罪惡吧。”

    倉庫安靜了下來，回蕩著坪田最后的聲音。所有人都注視著她的選擇。

    白川千奈感覺自己的手腳一陣冷又一陣熱，不斷顫抖著，如同帕金森患者般難以自控

    “……不。”

    干澀的聲音從喉嚨中生硬地擠出。

    “那是太宰先生。而且，我不想……我不想再殺人了。”

    “……為什么？”

    坪田不解。周圍的黑袍人們也像是和坪田一樣，充滿了不解，即便被斗篷遮住了臉，也能感覺到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

    白川千奈的眼淚忽然冒了出來，沾了塵土的臉頰被徹底打濕。腦海中思緒像是亂七八糟的顏色一股腦倒在了畫布上，糊成一團漆黑。

    “因為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黑發少女聲音顫抖著打斷了男人的話，眸子中閃爍著名為痛苦的光芒，像是被過去的夢魘糾纏不休后的絕望與崩坍。

    “如果神明存在的話，為什么從來不拯救我呢？”

    “……因為這是神明給予我們的磨礪，考驗他所憐愛的子民們的身與精神。”穿著神父白袍的男人眼中帶著憐憫與垂愛，溫聲勸誡道，“你經受住了父神的考驗，你是偉大又特殊的存在。”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我一點都不勇敢，也沒有你所說的正義、善良。”

    “我是個沒用的膽小鬼，從來沒有想過你所說的正義，什么為了神明也好，為了世人，從來沒有考慮過。”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充盈了眼眶，面前所有的事物人形都顯露出重影，像是從萬花筒中窺見的光怪陸離的世界，所有人的表情都扭曲著，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無能。

    “我只是單純地在害怕、在恐懼啊。”

    “我滿腦子在想，為什么會是我，為什么要讓我來受到這些痛苦和折磨。如果我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千奈喃喃自語的聲音中包含著痛苦和掙扎。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夢魘之中，被來回折磨。

    “所以，在他們捂著胸口倒下的時候，恐慌之余，我在那一瞬間感到了欣喜。‘太好了，他們「不存在」了啊。’——但為什么我還是感覺到痛苦。我想我還不夠恨他們，若是這樣，我也不會這樣被殺人后的罪惡感折磨了。”

    “我對這樣的自己而感到恐懼和憎惡，每一分鐘都之前那一分鐘更加強烈。”

    “所以，”

    “我再也不會殺人了，那樣的感受，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千奈告訴他們，也像是在告訴自己那樣，顫抖卻又無比的堅定。

    “……白川小姐。”

    坪田先是安靜了一會兒，隨后眼中露出了悲傷。

    “為什么，你會這樣想，又是什么時候產生這種想法的呢？明明我認為你是最合適的審判者了，之前有多么的期待，此時便是多么的失望。”

    “你放棄了神明給予你的力量，和那邊的惡魔一起墮落了啊。”

    周圍的黑袍人也像是和他感同身受一般，斗篷下蓋著的臉涌現出了悲哀之意。

    “沒關系，白川小姐。因為我依舊需要感謝你，所以我并不會殺你。”

    “既然你不愿意審判那邊惡人，那就由我來動手，代替你執行吧。”

    ……誒？

    白川千奈瞳孔一縮，眼淚也停了下來，掛在眼睫毛上。

    太宰先生，會死嗎？

    『“我再也不會殺人了，那樣的感受，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即便如此大聲地說道，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之時，心中的那股信念又如同危房般搖搖欲墜。

    如果、如果是為了救人的話……

    『殺了人還會有罪惡感嗎？』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發出聲音吸引坪田的注意力。太宰治卻在這個時候看了過來，因為剛剛的暴力，臉上纏著的繃帶不知道什么時候松了下來，露出那只沒有受過任何傷、完好無缺的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