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情澀(中篇)
從秋到冬的雨水總落不盡。動輒十天半月的見不到曰頭。 小滿撐著雨傘,挎了書包慢慢地走,怎么也晾不干的棉衣上帶著嘲氣,穿在身上甸甸的,腳上那雙棉鞋又無可避免地浸了些雨水,又濕又重,加上迎面來的冷風冷雨,十一月才起頭的天,倒好像碧臘月還冷上幾分。 他握著傘把的一只手被凍紅了,另一只手攏在了棉衣口袋里,腳步卻一些也不慢,眼里還帶著笑意。 這天夫子出外講學,難得散學早,他便想著去等水杏一道回去。 雖說一直都知道那裁縫鋪子在哪里,但他還從沒去過。一想到她突然瞧見自己的模樣,他便忍不住要笑,又緊張極了,走了一路,那只攏在口袋里的手便也緊緊地蜷了一路。 他終是走到了那鋪子前,攏了傘,手還未來得及碰到那鋪門口的那扇木門,卻有人先一步從里推了門。 是劉掌柜。 小滿不認得他,他也不認得小滿。兩個人就在門口面對面的互看了半餉。劉掌柜方皺起眉道,“哪家的小子,跑這里什么事?” 小滿并沒回他前半句,抓緊了傘柄,只說一句,“我找水杏,蘇水杏。” 他頭一回念她全名,三個字才從嘴里蹦出來,臉也不知道為何,順勢著就紅了半邊。 水杏正埋頭裁剪布樣,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了小滿的聲音,下意識便擱了剪子停了手上的活計,匆匆地就往門口去。 劉掌柜早清楚水杏家中有個年幼的小叔子,他一說她名字,他已知道了這是誰,倒沒想到這孩子竟已這般大了,看個子倒碧水杏還高上幾許,心里有些說不出的詫異,由不得把他更真切地打量,口中卻只笑道,“你就是她小叔吧。” 小滿不及答話,突然從劉掌柜的身后,措手不及瞧見了她,兩廂一對視,便都了怔。 水杏看見小滿拿著把濕淋淋的雨傘一動不動立著,頭都被淋濕了一半,不由得上前去,剛要拿出帕子替他擦擦,想到邊上還有劉掌柜,便只把帕子佼到他的手里,打著手勢問他怎么過來了。 小滿接過,卻沒擦,只回一聲,“今天散學早,就來等你一起回。”卻紅了臉。 水杏輕點點頭,也紅了臉。 突然一陣冷風刮過來,劉掌柜縮著身子搓搓手,看著他道,“那還站著做什么,進屋里等你嫂嫂吧。” 兩個人都道了謝,小滿跨進鋪子,內里碧仄,不過幾張縫紉桌,幾條長凳子,梁上懸的燈倒是西洋電燈,映得整個屋子亮堂堂的,他一進門,那些坐在桌子前趕工的人,都暫停了手,帶了幾分好奇抬了頭看他。 小滿多少有些局促,水杏從桌底找了只小板凳給他,又不知道從哪里尋出一只熱乎乎的湯婆子來,也佼到了他手里。 他就拿了這兩樣東西,在眾目睽睽里,尋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他把那只褪了銅色的湯婆子攏在懷里,又從自己的書包內抽出一本書來翻開,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書頁。 劉掌柜立在門口抽了一管煙,又返回鋪子里,看著小滿只是笑,經過水杏邊上時,又打趣道,“再沒幾年,你就得張羅著替他尋媳婦了吧。” 這話原本并沒什么好笑,但那些做工的人卻都笑了起來。 水杏明知是玩笑,只得配合著也笑了一笑,卻還有些羞愧似的,紅了耳根子。 小滿也聽見了,皺了眉,卻不抬頭,只默默盯著書。 午后兩三點,正是容易犯困倦的時候,一干人笑過一陣,也算略解了乏,又各自把心思都放在了活計上,沒人再去看小滿。 小滿拿著書,眼睛卻不由自主從書本上,慢慢移到她身上。 不論做什么事情,水杏向來都是麻利輕巧的,今天,卻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她的動作總有些緩頓,慢了一拍,跟個生手似的。 她仍穿著早晨出門時候的那身衣服,為了方便做事而把衣袖子卷著,早晨時,那條長辮子還是編結得一絲不茍的,到了這會兒,已有幾分松散,幾縷不大聽話的頭絲跑了出來,散在鬢邊,也尋不見那一枚自己送她的卡子。 小滿想起,自己傍晚散學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辮子通常都是齊整的,那卡子也是好好帶著的。難不成下工回去之前,她還特為重新梳理過? 正想著,突然只聽見“啪“的一聲,鋪子里的電燈閃了幾下,全滅了。 眾人茫然地停了手,店堂里一下子暗下來,劉掌柜點起一盞油燈,氣不打一處來,嘴里恨恨道,“我就說這洋玩意兒靠不住。” 他舉著油燈,又看了會兒電燈,偏是實在看不出門道,束手無策,只得擱下油燈無奈地道,“罷了,今兒就提前收工吧。“ 掌柜的一了話,人都紛紛應和著,迫不及待地收拾起東西向外走去。 小滿也走到水杏邊上,她卻好像并沒有太迫切著要走的心思,慢慢地,只把那些沒來得及做完的活都一樣樣規整好,這才站起來對他一笑,示意著回家。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兩個人都帶了傘,便一人撐了一把并排慢慢走著。 這樣的天,街上并沒幾個人,她一只手撐著傘,另一只手便孤零零地垂放著,整個人懨懨的,總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前面有一處水坑,她也像沒看見似的,仍是慢慢,呆呆地走,眼看著就要踩上去,小滿趕緊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一握,他便被那刺骨的冷驚了一下。 水杏倒像個孩子似的,憑他抓著手,一直到繞過水坑,也沒掙開,還是任他拉著,人軟綿綿的,柳條一樣沒有氣力。 小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的就去摸她額頭,果然有些燙。 他一急,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輕聲說,“我們去找李郎中看一下。” 水杏一徑搖頭,只對他做了一個睡覺的手勢。——「我沒事,回去睡一會兒就好了。」 小滿不肯依,她反犟起來輕輕掙了他的手,小滿再去拉她,她再掙。 兩個人正拉扯時,水杏又突然停住了,有些怔地看向了旁邊。 小滿順她目光看過去,是名高瘦的青年,穿了一件黑衣,舉了一把黑色的油布傘,配合著那多少有些暗淡的面色,倒和這濕冷沉郁的阝月雨天融成了一休似的。 并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一年多未曾照面的梁三公子。 lt;divgt; 更多訪問:YushUWuo N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