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依
好一會兒,除了歪倒在床上,不再動彈的老于,水杏和小滿也都僵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許久許久,水杏終于試探著將手伸到老于的鼻子下方,她一驚,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小滿紅了眼圈,好像如夢初醒般地上了前來,眼睛直直盯著再也起不來的老于,嘴唇顫抖著囁嚅,“我殺了阿爹,我殺了他” 水杏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一把捂住了男孩的嘴,拼命拼命搖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小滿呆呆地任她捂著,突然一把搡開了她,“滾開不要碰我” 水杏流著眼淚抱著膝蓋,看著男孩費力地將老于挪下床,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扶起滾落的凳子,又找了一塊布巾,顫抖著擦干凈老于臉上的血。 做完了這一些事,小滿好像突然脫力了一樣癱坐在了地上,把頭埋到了膝蓋里語無倫次地哽咽著,“都死了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水杏也是哭著,心里像針刺一樣難受,慢慢的過去了,剛伸出手,男孩好像有所感應似的抬了頭,那一雙瞪著自己的通紅眼睛里,沁了無邊的恨,“滾開啊滾滾” 水杏僵硬地縮回手,小滿哭得夠了,看著地上老于的尸體,又開始自虐似的咬起自己的嘴唇,很快那紅艷艷的小嘴兒就破了皮,好像吸了血一樣慘不忍睹。 水杏拿起地上那只砸死老于的凳子,流著眼淚,一只手比劃著指著自己,然后遞給小滿。 小滿一臉陰沉看著她,一言不發的,真接了過來。 水杏閉了眼睛。 “啪”一聲,卻沒有砸在她的身上,而是砸在了地上。 水杏睜開眼,看見那張凳子終于是四分五裂地解了體,小滿又埋了頭去,男孩哭啞了的嗓音死灰似的,“出去。不想再看到你?!?/br> 水杏在黑漆漆的堂屋里一動不動地枯坐著,臉上的淚已經干了,yingying地板結著,像帶了一個面具。 黎明將至前的一段時間,最冷,也是最黑。 里屋,一個死人,外加一個小滿,也是沒一點聲息。 水杏怕他冷,取了一件棉衣,不敢上前,更不敢碰到他,怯怯地放在了他的身邊,一步步的,又挪回了堂屋。 小滿連看也沒看一眼。 從天黑到天亮的幾個時辰,好像有一年那樣漫長。 終于,天還是亮了。 小滿雙眼紅腫著,蹣跚地走了出去。日頭完全升起的時候,他又回來了,身后跟了一群扛著簡陋薄棺過來幫忙的村人。 水杏端茶送水,看著那些人哼哧哼哧著把老于裝進棺材里,又一道抬著運送出去。 太陽光映得滿世界金紅的時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于家的老頭兒昨夜里起夜摔死了。這一家子,在啞巴小媳婦過門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只死剩了一個九歲的小獨苗兒。 老于下葬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小滿總是做夢,夢見早已經不在人世的阿哥,阿娘,還有出嫁了的大jiejie一個個的出來。夢的最后,總是阿爹那張滿臉是血的臉,他齜著牙,瞪著死不瞑目的眼,拿枯枝似的手一下下的戳著自己的胸口,“你殺了我,是你殺了我?!?/br> 驚醒過來時,滿頭滿臉都是冷汗,他呆滯著,直到汗都被風干了,才又把臉埋到枕里,無聲地嗚咽。 突然聽見一點聲響,他警覺地抬起臉,看到啞巴嫂嫂怯懦地杵在門邊,那單薄的人影兒襯著夜色,仿佛被風一吹就會散架。 他簡直是討厭極了她,都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 他拿起身邊能夠拿到的所有東西,都朝著那門邊一股腦兒地砸過去,聲嘶力竭地吼,“滾滾啊” 水杏沒有躲開,一雙無神的大眼呆呆看著他,像個永遠也沒有脾氣的死人一樣,就這么逆來順受著。 小滿砸累了,又默默倒回枕上。 水杏一步一步走過來,在他身邊站定了,抬了手,像要去觸碰什么危險的猛獸一樣,慢慢慢慢的,終于觸到了自己的頭。 小滿抬起眼。 被他充滿仇恨和厭惡的目光一盯,水杏瑟縮了一下,垂了眼,卻沒放開手,反而輕柔的攬住了自己。 小滿想掙扎,想要狠狠推開,也想罵她,卻實在沒有力氣折騰了,太累,也太倦了。 她身上暖融融的,像很小時候摔了跤,受了委屈之后大jiejie抱著自己的感覺,卻又不太一樣。 水杏更瘦,更單薄,一些脂粉香氣也沒有,卻有一股在太陽底下曬久了的棉被的暖香,讓人心里安定。 她突然艱難地開了口,“小滿小滿” 她的發音難聽怪異極了,比初學說話的孩子還別扭刺耳, 一開始甚至都無法辨認出來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滿有些刻毒地想讓她閉嘴。 臉上突然潮乎乎的,小滿要抬頭,卻被抱得更緊,水杏熱乎乎的眼淚一滴接一滴,綿延不絕的,全落在了他的臉上。 小滿皺了皺眉,終于還是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