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梁碧荷醒了。

    圓圓的眼睛睜開了，那么的清亮。她還會說話。她還在打他。破碎的玻璃片就在腳邊，淡紅色微不可查。

    他依然俯身，保持著要抱她的姿勢。衣袖浸泡在水里，睡袍的衣擺也貼著了浴缸，衣料沾濕了水，濕潤的黯痕在一點(diǎn)點(diǎn)的往上擴(kuò)散。

    全身帶著手臂，一起在發(fā)著抖。

    梁碧荷差點(diǎn)死了。

    這個念頭奇怪的后知后覺，這個時(shí)候才沖入他的腦海。那副油畫猶如馬拉之死，此刻依然在視網(wǎng)膜凝結(jié)，久久不散。

    他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你干嘛！”

    她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奇怪又警惕。水聲一陣嘩啦嘩啦的作響，是她已經(jīng)站了起來，全身赤裸，又很快的扯上了浴巾裹上了。

    “幾點(diǎn)了？”她又自言自語，“我都睡著了呀——”

    “你干嘛？”她又問了一次，反應(yīng)了過來，然后笑了起來，“你來找我??？”

    水流潺潺，泡的人綿軟。燈光那么明亮，落地窗外霓虹燈閃爍。旁邊的男人眉目俊美，面無表情。

    他站在浴缸邊，慢慢的直起身。

    “走啊?！彼Ａ苏Ｑ劬Γ执蛄艘粋€呵欠，“去睡覺?！?/br>
    今天真的是勞累的一天。白天無所事事，下午聽了老師的課，還加了微信；晚上的那個女主持，穿了一條白色卻又礙眼的裙子，比她高比她瘦，她總覺得哪里不對。說她和林致遠(yuǎn)有一腿？可是明明是公公也在的飯局。

    游泳池里林致遠(yuǎn)又犯了渾。不過沒關(guān)系，晚上電梯里，有一個先生……

    又回國了啊。

    打著呵欠，碧荷自己走去了臥室。走到門口，她感覺到了什么，回頭望了望。男人站在原地，還在側(cè)著頭，看著她走路的模樣。他愣愣的，表情怪異。

    懶得管他。

    越管他越來勁。

    解開浴巾，上床，睡覺。

    閉上眼睛幾秒，碧荷呼吸綿長，耳邊又傳來有人輕輕的腳步聲。床墊陷了一下，是有人坐在了旁邊。碧荷一動不動。男人似乎在低頭看她——又漸漸的貼近了，guntang的氣流噴灑在她臉上。

    女人呼吸平靜，一動不動。男人過了很久，這guntang的鼻息終于離開了。

    然后又抓起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輕輕的落在了她的脈搏上，細(xì)細(xì)的撫摸了很久，酥酥麻麻。

    女人閉著眼，呼吸平靜。

    鼻息前又有了什么障礙物，很近，不過隔了一厘米，呼吸被擋了回來，鼻孔癢癢的。

    過了很久，那只手又一次離開了，脖頸上有了一絲觸感，是男人的手指，輕輕的落在了她的脖頸上。脖頸血液在微微的壓力下反抗似的啵啵的跳動著，喧囂著旺盛的生命力。

    她一動不動。

    這摸摸，那捏捏。

    “梁碧荷？梁碧荷？”他折騰著她，有時(shí)又俯身，在她耳邊低低的喊，氣流吹拂了她耳朵上的細(xì)發(fā)。碧荷閉緊了眼睛，換來的又是他輕輕的觸摸。如今不知道已經(jīng)是幾點(diǎn)，林致遠(yuǎn)發(fā)了瘋，還沒有睡覺的意思——或許是時(shí)差，也或許是作息混亂；也可能是他本來就經(jīng)常半夜回家，這個時(shí)間還沒有到他睡覺的時(shí)間。

    不理不答。就那么睡了去。

    這是個不安穩(wěn)的覺，碧荷迷迷糊糊，甚至還做起了夢。夢里是一個戰(zhàn)亂的時(shí)期，她自己就是一個無名的小兵。戰(zhàn)局激烈，尸橫遍野，她膽小，本來想躲在山坡和死人堆里裝死，可是對方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卻不知道怎么發(fā)現(xiàn)了她，非要取她首級——碧荷只好起身跑路，逃了逃啊，那個大將軍卻和她磕上了似的，騎著馬帶著紅纓槍追了來，拿著槍就往她脖子上戳。

    脖子癢癢的，又有些痛。碧荷全身一個激靈，嚇得醒了過來。天色已經(jīng)大亮，脖子上依然一陣麻癢。伸手一抓，是林致遠(yuǎn)的手指，居然還搭在她的脈搏上。

    陽光照在身上，她推開他的手，側(cè)頭去看他俊美的臉。突然又覺得夢里那個和她死磕的大將軍，好像就是他的模樣。

    昨天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貼心的管家早已經(jīng)送來了他們的衣物。碧荷站在換衣間，看著自己身上的粉白色連衣裙。鏡子里還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剛剛她醒來的時(shí)候，男人也醒了過來，此刻也在換衣服，還時(shí)不時(shí)的看一眼她。

    “待會我去下博裕路，”

    是新買的耳環(huán)，鉆石做的流蘇形狀，亮晶晶的在耳垂上蕩漾，碧荷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模樣，“今天和古詩約了去她那邊玩?！?/br>
    背上還有些痛。

    剛剛她看了，還有些紅，還好她不喜歡穿露背裝。

    回國終于有了幾個朋友呀。

    古詩很好，還喊她去玩，要順便談了一下最近公司的狀況。雖然她只是個占了10%的小股東，但是古詩這個大股東，還是很尊重她的。

    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也很好。阿姨回了國神出鬼沒的，雖然碧荷還遠(yuǎn)沒有到見她都要預(yù)約的地步，但是確確實(shí)實(shí)也要等她的排程；連月姐上著班，也很忙——似乎比阿姨還忙；張為為呢，碧荷也試著和她約過幾次，可是她們好像都漸漸玩不到一塊了似的。就比如吃飯吧，碧荷習(xí)慣了那幾家餐廳，人均5K ，張為為倒也直接，直接說負(fù)擔(dān)不起；說去人均三百的地方吧，碧荷倒是無所謂，可是去了兩次，張為為卻自己不好意思了起來。

    到家里吃飯，倒是也不錯的選擇。濱江一號地方大，環(huán)境也好，大廚還是公公婆婆家里的大廚，林致遠(yuǎn)也不怎么在意她帶女同學(xué)回家玩——上次張為為去，他正好有事，沒見到。碧荷又摸了摸耳環(huán)，按禮尚往來的原則——這次該張為為邀請她去她家吃飯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忙——她怎么還沒喊她呢？

    不過古詩就無所謂了，古詩和她一起去吃5K 的自助餐，也毫無壓力。

    “去她公司？”男人還在問。

    “嗯。”碧荷點(diǎn)了點(diǎn)頭，漂亮的流蘇還在耳朵下擺動。

    自由。

    一想到自由，男人站在原地，看著漂亮的小鳥兒就要出籠，覺得自己的心就痛了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流血。世界上果然沒有感同身受，昨晚他那么擔(dān)驚受怕，怕她半夜停止了呼吸，還起來看了她那么多次。

    可現(xiàn)在梁碧荷只想著出去玩。

    連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

    上一個叫囂著要自由和的某地勢力，已經(jīng)被他——錯了不是他，他是個善良的人，和他沒關(guān)系——是南希。是南希鼓動的正義之師，給拍成了灰。

    “去吧?！彼暮斫Y(jié)滾動。血液里有什么汩汩的流動，他握緊了拳頭。他不是那種人，他希望梁碧荷快樂：活著，而且快樂。

    如果她死了，變成了畫里的馬拉，他的快樂也沒有了。

    沒有第二只小鳥給他。

    只有一個梁碧荷。

    “我們晚上一起去Z市，”

    他聽見自己說話。他看見了梁碧荷轉(zhuǎn)過身，眼里都是微微的驚訝。

    “你不是要支教？”

    去看那些窮人。

    心那么痛，這是一個如此艱難的決定，他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

    “碧荷，”做戲也要認(rèn)真。他說著話，表情誠懇得自己快要落下淚來，“我要支持你的夢想，和事業(yè)——”

    “我們一起去Z市。去看那些孩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