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蓁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在自己死后，它很快就與柳云遙契合，甚至心甘情愿被熔煉，化作圣劍劍靈的一部分。

    柳云遙還是有魔族血統(tǒng)的人呢，它也不曾這樣咒罵過。

    “你只是討厭我。”

    蘇蓁歪了歪頭，“對吧？”

    劍靈嘶聲咒罵，“你身上可有哪一處值得人喜歡？自打第一次見你，我就警告你師父，此人性子jian狡，有狼顧之相，再被你靈力觸碰時，我就窺得你內(nèi)心的無盡貪欲——”

    “不。”

    蘇蓁平靜地打斷它，“不是因為這些，你也莫要覺得這些鬼話能刺激我，你討厭我，只是因為當年擊敗你，讓你四分五裂的那幾位當中，有一個是我的祖先。”

    劍靈的罵聲倏然停住，“你瘋了吧，你在說什么？！”

    “都說你是被花語平原靈脈蘊化而誕生的劍靈。”

    蘇蓁淡淡道，“你不是。”

    她不管對方的反應(yīng)，繼續(xù)道：“你曾是圣劍滅世的劍靈，或者說你是它的一部分，它被毀掉之后，劍身和劍靈的碎片四處濺落，有一片殘魂落在妖界，在花語平原，被那靈脈滋養(yǎng)數(shù)百年，方才恢復(fù)些許力量，因此潛入了一把仙劍里，將劍內(nèi)剛剛誕生的劍靈吞噬了。”

    劍靈：“你、你怎么、不可能！你不——”

    蘇蓁攤開手，“我怎么知道？我不可能知道？我主法神無所不知。”

    當然，她是看了那本書才知道的。

    她成為魔修時，就將這把劍束之高閣，那時候一把仙器對她而言什么都不是了。

    寥寥幾次能和神主交流的機會，她都十分珍視，自然不會去問什么狗屁冷香的事。

    “你有上古時期的記憶，盡管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對吧？”

    蘇蓁繼續(xù)說道：“對我而言，你是什么東西無關(guān)緊要，我只在意你能否為我所用，畢竟咱倆屬性相同，你的力量對我而言——”

    “你！”

    劍靈只是一團光霧，如今卻發(fā)出了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你想驅(qū)使我？你做夢！”

    “我可不是在做夢。”

    蘇蓁喃喃道，“你覺得你不認主我，就不會被我所用了嗎？你猜我?guī)愕竭@里做什么？難道是讓你觀光的？”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腿，邁入了祭壇之內(nèi)。

    蘇蓁置身于血泊和尸骨間，緩緩低頭，雙手抬起。

    “圣器之殘魂，遠古戰(zhàn)場之記憶，皆在此劍中——”

    祭壇里倏地卷起一陣森冷風流，一道強悍的靈力爆發(fā)開來。

    骸骨間騰起道道腥紅血光，仿佛無數(shù)鎖鏈，將半空中的仙劍捆縛在原處。

    “蘇蓁？！”

    劍靈驚怒不已地尖叫起來，“你、你膽敢——”

    它被交錯的腥紅血光所束，劍身上的綠意漸漸褪去，被籠罩在那可怖的紅芒里。

    蘇蓁并不理它，“交由鬼金閣下吸噬。”

    祭壇猛烈震動起來。

    紅光漫天爆發(fā)，靈壓橫空彌漫，無數(shù)尸骨被卷上高空，大團黏血也被震得破碎，四處迸濺飛射。

    一片混亂的血霧光影中，隱隱現(xiàn)出一道龐大的黑影，依稀可見幾分輪廓，頸背線條優(yōu)雅，頭頂犄角頎長。

    一雙赤金的眼眸在霧中浮現(xiàn)，虹膜中亙著兩道詭譎的漆黑橫瞳。

    “所求何物？”

    它問道。

    “所求有二。”

    蘇蓁抬起手，“其一，劍中精粹草木靈力，請閣下取來予我。”

    “善。”

    它這樣回答。

    劍靈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痛苦慘叫。

    第28章

    正常來說, 修士無法直接化用法寶內(nèi)的靈力。

    哪怕屬性相同，因為人的元神軀體與法寶介質(zhì)不同，那法寶內(nèi)日積月累的靈力, 即便是抽取出來，修士也很難吸收。

    而且，法寶里的力量, 也與法寶本身緊密結(jié)合，并不好抽取。

    但這些都不是問題。

    千乘教的秘庫里, 有數(shù)位大魔主的祭壇，它們性格不同，也各有偏好，因此向人們索求的東西也有區(qū)別。

    它們擅長的領(lǐng)域不同，能給予的回報也不完全一樣。

    譬如面前這位。

    在諸多大魔之中，鬼金算是略有些挑剔的。

    它的壽命可能有兩三千歲, 知識淵博, 諸法精通, 執(zhí)著地渴望著未知事物。

    ——譬如通曉某種偏門法術(shù)的人，譬如有過某種奇妙經(jīng)歷的人，他們的記憶都可以作為祭品獻給鬼金。

    有些人獻祭自己，有些人將祭品帶來。

    譬如剛剛那兩個出門的魔修，顯然他們想獻上的俘虜腦袋里沒有什么特殊的記憶，不曾吸引這祭壇的主人。

    當然, 祭品也不一定要是“人”。

    任何有靈智的東西都一樣。

    這座祭壇里布滿秘咒, 暗嵌了許多法陣，全都是與靈力控制、轉(zhuǎn)化和抽取相關(guān), 想要從仙劍里抽取力量絕非難事。

    更何況大魔們掌握著諸多玄奇奧力，正道修士會將其稱為陰毒邪術(shù), 但蘇蓁早就發(fā)現(xiàn)二者不過是各有所長。

    她也只取自己所需，旁人如何評說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這喪盡天良的畜生！”

    劍靈嘶聲咒罵著，“我是你師父的劍，你忘恩負義——”

    它作為器靈，心智不能說極為成熟，本身也沒有性別，嗓音似男非女，聽著略有些粗糲。

    蘇蓁從來不喜歡它。

    在雙方第一次交流時，它就不掩飾對她的排斥，而她只以為是自己比不過師父，所以劍靈瞧不上她。

    “冷香的鑄造者將仙劍埋于花語平原，便是想借那地下靈脈催生劍靈，數(shù)百年過去劍靈當真誕生，卻又被你吃了。”

    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若是問你為何同類相殘，你多半要說不過是弱rou強食之道，既然如此——”

    蘇蓁彎起嘴角，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你何故來說我呢？總不能你自己做得，別人就做不得。”

    劍靈無言以對，卻也不想這么認了，便仍然繼續(xù)咒罵，“你終究是學的人族功法，走的玄門正統(tǒng)，你根本無法吸收我的力——”

    它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蓁抬頭望著它，碧眸里盈滿綠光。

    那燦爛光輝填充了她的雙目，又順著眼角向外溢出流淌，在那張嬌婉面龐上，織出了一道道藤蔓狀的翠綠光紋。

    她慢條斯理地抬起手，抽出腦后的翡翠長簪，鴉黑鬤發(fā)散落如瀑，“那就試試。”

    話音未落，包裹劍身的紅光倏然大盛。

    劍靈的咒罵聲變得微小虛弱，那些捆束仙劍的光鎖里充盈了綠光。

    仙劍內(nèi)最核心的力量，萬年扶搖神樹的汁液、還有數(shù)百年間被靈脈滋潤蘊化而生的精粹草木之力——

    一部分被從劍身里取走，一部分則是從劍靈體內(nèi)硬生生抽出。

    這些都是使得圣劍殘魂茍且偷生的力量，也是使得冷香能位列仙器的力量。

    積蓄了千年的靈力，對一個化神境修士的軀體和元神而言，實在是太多了。

    但是鬼金并不在意這些，大魔們素來如此，只要他們答應(yīng)了，他們就只管兌現(xiàn)。

    你受不了自己死了，那也是你的事。

    這一刻，如同磅礴巨浪從海上涌入小河，她的身體和元神幾乎都在疼痛、溢滿、甚至膨脹幾欲爆裂！

    那痛感仿佛被烈焰炙烤。

    她沉入無邊無際的火海中，感受著毀滅性的熱意將自己包圍，吞噬分解著每一寸血rou骨骼。

    對于化神境修士而言，這舉動幾乎等同于自殺。

    rou身也罷了，真壞掉還能重塑，但元神若是也因此被毀，那就完了。

    境界越低，意味著修成元神的時間越短，越是難以把控元神去吸納外界的龐大力量。

    高境界修士倒是能做到，然而對于天仙境以上的修士而言，再吸收這種靈力，好處已經(jīng)很少了。

    蘇蓁跪倒在骯臟的祭壇中。

    疼痛。

    ——這是她的優(yōu)勢。

    蘇蓁恍恍惚惚地想著。

    任何一個金仙境修士，都能輕松控制元神汲取這樣的力量，哪怕這元神如今只是化神境的強度。

    必須要撐住。

    那本書給她的信息破碎斷續(xù)，有用的并不多，她重生最大的優(yōu)勢，其實是她身為金仙境強者的經(jīng)驗。

    倘若還要像上輩子一樣按部就班，那也太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