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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帶著她走到了鋼琴邊上。 他在琴凳上坐下,將臂彎上的校服放到一旁,近乎虔誠地翻開了琴蓋。試了試音后,他白皙修長的十指擱置在琴鍵上,彈響了第一個音符—— 頃刻間,寧靜悠緩的旋律細水長流般地流淌出來。 鋼琴音質清透,旋律輕柔綿長,蘊藏著溫暖而雋永的深情。 程欽起初只覺得熟悉,過了很久,她才記起來,溫勉彈的是《》,一首他喜歡了很久的鋼琴曲。 暗淡的光線映著他的側臉,他嘴角含著溫淡的笑意,一身沉靜從容的氣質,與曲子意外地融洽。 程欽靠在鋼琴旁的墻上,抄著手臂望著溫勉,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高中里,無數次的放學后,陪他來綜合樓的底樓練十分鐘琴的日子。 溫勉家境優渥,不至于買不起琴,但他偏偏喜歡在學校里彈。 ——他說這樣自由。 程欽忽然覺得他很不容易。 她親眼看著溫勉從一個自卑懦弱的少年,長成了如今這個溫柔穩重的青年;又見證了他親手斬斷供養的臍帶,從原生家庭中獨立出來,是如何以溫和卻堅定的方式抗爭,最終與他的家人達成了和解。 他用了長達六年的時間,打贏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他今天的自由,實在來之不易。 她也由衷地為他高興。 就在這時,一段舒緩的升調過后,節奏居然驟快,琴鍵上他關節分明的手指突然靈絡地躍動了起來。 程欽微微一怔。 她聽出來了—— 是《克羅地亞狂想曲》。 18 這支鋼琴曲,程欽一直喜歡。 高中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幾乎每天都在循環這首鋼琴曲,而溫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學的。 他打印了琴譜,偶爾放學后會來練一段。 那時候,程欽就看著他一段一段地攻克,從生澀彈到熟練。 可高中學業繁重,他每一次練習的時間都不長,直到畢業都沒來得及彈下完整的曲給她聽。 再后來,進了大學之后,各自有了新的樂趣,彈琴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到這里,程欽才反應過來,溫勉是在彌補兌現當初的諾言。 鋼琴曲進入高潮,他的十指翻飛得愈快,彈奏時的幅度也愈大。溫勉象是完全投入其中,俊秀的眉都不自覺地蹙起,神情肅穆而凝重。 他徹底沉浸在音樂之中,將最激烈的情緒傾注指尖,借助琴鍵敲擊出的音符宣泄,噴薄出了少見的狂態和張揚。 他的演奏固然精湛,但他此時此刻的狀態,更讓程欽覺得意外。 19 溫勉彈完最后一個音,在余音中沉默地坐了會兒,才緩緩合上了琴蓋,抬起頭望向程欽時,臉上還保持著剛才的靜穆。 然后,他彎起眼睛笑了笑。 這一刻,他才像從曲子里走出來,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內斂。 程欽走到鋼琴旁邊,單手支在頂蓋上,低下頭注視著溫勉。 她的眼神依然冷淡平靜,嘴角卻藏不住笑意,語氣中難得帶上了些溫度:“還記著呢?” 溫勉回望著她,謙虛地笑笑:“畢竟記性好。” 程欽作勢屈指要彈他腦門,眼看他笑著抬起手臂來擋,不由勾了勾嘴角,最終還是沒下得去手。 溫勉睜開眼,透過手臂瞄了她一眼,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 他放下了手臂,垂著眼安靜了片刻,再度抬起眼時,神情不自覺地認真了起來。 “程欽。” 他鄭重其事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心里藏了很多事。”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但總是想著,再等等吧,等等再說吧……然后等著等著,經常就忘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扶了扶眼鏡,微微笑了笑。 “我不想等了。” 作品長情第三章內容 20 他拉過程欽的手,不由分說地牽著她走出了綜合樓,徑直又走回了cao場。 他步履匆忙,每一步卻都落得穩健,迫切中藏著近似視死如歸的堅毅。 程欽不慌不忙地任由他拖著走,還漫不經心地調侃了一句:“這又是哪出?……慷慨就義?” 溫勉半回過頭一笑,竟然接過她的話頭,開始背就義宣言:“‘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 “……‘今日中國未聞有為變法流血者,此國所以不昌也。’”他象是赴刑場一般,將程欽帶到司令臺前,突然回頭,攔腰將她抱坐到臺上。 然后,他仰起頭望著程欽,溫柔地笑了笑:“……‘有之,請自嗣同始。’” 程欽微微蹙起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了會兒,程欽忽然瞇起眼睛,低笑了一聲。 她屈起一條長腿,馬丁靴的鞋跟踩在了司令臺的邊沿,女匪首審視戰俘一般打量著他,眼神鋒利而玩味:“變法?” 她用指彎勾了勾他的下巴:“你想變什么法?” 溫勉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變個……戲法。” 他從校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個小盒子,舉到了程欽面前打開—— 一只干枯的草戒指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底。 程欽的眼神頓時變了。 21 這是高一那年秋游時,程欽編給他的草戒指。 當然,不止是他—— 那一次,她坐在草坪上編了很多草戒指。她來者不拒,還到處留情,亂開“長大后拿它來換真的”的玩笑。 不過是十五歲時的興起,十五歲時的游戲,理應沒有人當真,也不會有人在意。 但溫勉居然留了十年。 程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沉默良久,才微微好笑道:“這么個破爛玩意……怎么還留著?” “斷舍離。”她輕輕笑了一聲,“斷舍離聽說過么?” 溫勉卻誠懇地望著她:“我很戀舊的。斷舍離什么的,不存在的。” ——他確實戀舊,戀舊到近乎偏執。 這只草戒指他一直收在書桌的抽屜里,曾被他母親當做垃圾扔掉過一次,后又被他執拗地撿了回來。 從來溫和順從的一個人,有時候也會擰得不講道理。 這么看來,他實在病得不輕。 22 盒底散布著掉落的草屑,那只草戒指已經干枯焦黃,看起來實在有點寒磣。 溫勉小心地拿起草戒指,舉到了程欽的眼前:“你當初的承諾,還算不算數?” “現在,我可以拿它來換真戒指了嗎,程同學?” 程欽透過草織的圓環,盯著那張笑容狡黠的臉,還沒開口,就看到他收回了戒指,戴上了自己右手的無名指。 “不可以也沒關系。”他自顧自地說著,含著笑從另一側口袋里又摸出一個戒指盒,打開后遞到了程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