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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

    二百、

    火焰舔舐灼燒木柴的噼啪聲,此時在耳邊如同雷鼓陣陣,震得顧見卿耳鳴不止,渾身的血液仿佛散盡了,四肢冰涼,只不停抽搐。

    “廢物,到了如今,還這般優柔寡斷。”叁當家看著顧見卿的模樣,最后還是收了刀,轉過身道,“今晚過后,你手里便多了數百條人命,寨中的兄弟們活不過今晚了,你要是真一點都不在意,那就給老子滾。”

    說完再也不看顧見卿一眼,握著刀朝著前山廝殺之處奔去,一直到四周只剩自己一人后,顧見卿這才窒息般嘔出一口氣來,緊接著便是劇烈的粗喘,到最后幾乎要喘得手腳麻痹。

    就在這時,前山右側方忽地傳出爆炸聲,緊接著火勢繞過前方最激烈之處,有光亮迂回著繞后而來。

    意識到這是有人突破了右側防守線,可右側因得山勢天險,最是易守難攻,即使寥寥幾人也能擋住來犯者,怎會輕易被人破開?除非、除非有人故意放了人進來。

    一聲沙啞的輕嘆聲從暗處響起,顧見卿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卻見癆病鬼佝僂著背、負著手向他走來,顧見卿察覺到他斂在眼皮子下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短短一瞬,隨后看向前方的火光沖天。

    “驚訝個什么,你不也早就察覺到了。”癆病鬼笑了一聲,悠哉悠哉地咂了口煙,“你說,要是大哥知道,他的兄弟和他的兒子都想方設法要他的命,會有什么感想?”

    “他估計會以為,這是準備拿他的命去當投名狀,給自己奔個前程,可他還想想錯了,你與我,誰都沒想這么多。”

    “為什么?”顧見卿爬起身,也不顧不得拍去身上塵土,癆病鬼看了他一眼,搶先一步問道:“你又是為什么。”

    “我……我忘不了我娘因何而死,”夜里吹來的風有些guntang,直吹得顧見卿的發帶與發絲纏在身前,“寨子里,多是從靖州逃難出來的人的后代,大家擠在一起互相取暖,明明誰都想回家鄉看看。爺爺死的時候,還惦念著回靖州,那時爹答應過他,等攢夠了銀子,便帶著大家回去,有膽子的,就去參軍,想過日子的,就安心買田置戶。然而倉庫里金銀財寶越來越多,亂葬崗里無辜棄在那里的人越來越多,爹卻越來越不愿意提起這件事了。顧家先祖,明明都是忠臣良將,當年死守靖州不退,為何現在卻淪落成了一伙子山賊?”

    癆病鬼只是搖頭笑了笑,不可置否。

    “那二叔呢,你又是為什么?”

    “二叔,我還比你爹大幾歲呢。咳咳,唉,四十多年前,我與弟兄們奉命前來蒼州查案,卻遭了山匪襲擊,弟兄們盡慘死,我跌落暗洞中摔斷了腰,后來被一戶獵戶救下,才得以茍且偷生,”癆病鬼說著說著,勉強著挺直了背,可還是滑稽得像一只蝦,“我一心記著報仇,連妻子病重也沒有顧得上,草草埋葬她后,將女兒托付給至交好友,便獨自一人來到蒼州,殺了許多人,拿了投名狀,這才得以上了山。”

    說著癆病鬼忽地用手做了個環,抵在口中一吹,馬哨響起,一匹棗紅色馬兒便朝著這般跑來,顧見卿自然認得這匹馬,這是自己小時候癆病鬼專門訓來送給自己的,即使自己跑下山去這么多年,回來后,這馬兒還是那般與自己親昵。

    “我一直想著往上爬,爬到當復仇的機會出現時,自己有能力抓得住。”說到這里,癆病鬼忽然哀嘆了一聲,眼里亮晶晶的,“也許是爬得久了,到后面我竟也變了,眼見著自己親生女兒被人抓了,被玷污折磨到自盡,只用一句‘蟄伏靜待復仇’,就能讓自己視若無睹。”

    “所以這就是二叔明明看出來我的想法,還幫我的原因?”

    “他們若不摻和那謀反之事,說不定我還在猶豫,畢竟這么多年的兄弟情誼,怎能會不動搖?”癆病鬼說著,卻又不明就里地笑了笑,他將一個東西擲在顧見卿懷里,顧見卿認得出手里這個皮匣子是自家爹腰上常挎著的,打開一看,里面塞得滿滿當當的銀票頓時蹦出來不少。

    “你爹與我說過,你其實并不愿意待在山中,也不愿意回山,你回來肯定沒那么簡單,但你是他唯一剩下的孩子了,他只能當沒看見。大哥知道你一直恨他是個山賊,他說自己已經早早走不出這山,但你可以。這銀票是他這么多年的體己,為你存了許久,托我轉交給你。”癆病鬼指了指身旁這匹馬,“你爹看得出來,你喜歡那丫頭。別聽你叁叔的,明明是他執意要摻和進去,自己收拾不住,又不敢承認,嘴里罵得狠,可心里比誰都害怕。別怕,阿臨,帶燕瑤離開,即使她遲早會想起來以前的事,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曉。”

    “二叔你呢?”

    “此事畢了,無論面對誰,我都無顏活在這世上。走吧,孩子。”

    瞧著眼前的房屋被大火吞噬,燕瑤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幾人,這才勉強喘上幾口氣。

    不出燕瑤所料,當他們意識到后一定會來找自己,烏附子與梢蛇果摻雜在一起磨碎后,便成了令人四肢癱瘓的毒粉,但加了面粉后,就只能讓人昏迷。

    過程已經是無法言說的驚險,直到現在,燕瑤還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那用剩的半罐焦麻藤油,成了燕瑤拿來點燃房屋的引子。

    因得顧見卿,燕瑤在寨中做事多了幾分便利,她之前討了點安神的藥,趁著剛才林秋兒被吵醒哭鬧的時候喂了她一點點,此時睡著了也好,燕瑤總不忍心讓她面對后面會發生的事情。

    抱緊了孩子,如今寨中后方早已無人,燕瑤記得從何處能尋到后山的路,捏了一小包用宣紙包著的藥粉防身,她便快步朝著記憶里的方向趕去。

    可沒走了多久,便聽得身后一聲馬鳴,燕瑤心里一涼,心知跑也跑不過,連忙轉過身打算搏命一回,然而看到來者時她卻愣住了。

    顧見卿不知從何處策馬而來,他身上沾了樹葉,看到燕瑤的瞬間更是連忙下馬,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下:“阿瑤,你要去哪兒?”

    見燕瑤瞧著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顧見卿沉默了一瞬,卻又對她柔柔笑著道:“我正四處找你,如今這里不安全,我帶你下山去。”

    “那秋兒呢?”燕瑤看著顧見卿,大概也只有面對他,自己才有勇氣開口詢問。

    “現在這個情況,留她在這里也不安全,只能一齊帶走,”顧見卿說完又連忙補充道,“我們從另外一條路下山去,那里靠近西城門,我們將孩子交給值守的官兵,然后我帶你先去找梅家娘子他們。”

    抓著韁繩的手微微握緊,顧見卿稍微斂住神色,有些緊張地開口:“阿瑤,我們走吧。”

    棗紅馬兒有些不安地刨著地面,不遠處的廝殺聲越來越響亮,官兵們相必已經快要殺進寨子里了。燕瑤抬頭,目光落在遠處在天空里飛翔的黑點,她不知道是什么,或許是一只誤入了這場喧鬧里的飛鳥。

    顧見卿心里像是被人用細線纏繞后收緊,每一次跳動都傳來割裂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個什么結果。

    只是看到燕瑤選擇向自己走來時,顧見卿不知怎得,忽而發出一聲極為凄涼的笑,竟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心。

    “夜里路不好走,跑太快了怕你在馬上又頭疼,慢慢走時間也來得及,路上,我給你說故事解解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