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錦浪(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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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一行一止,不像江湖人,更像訓練有素的士兵。 何況對于蠻羌人的弩箭,梁慎行研究過不少,得益于此,秦觀朱也識得幾把羌弩。 秦觀朱告知她的依據,魏聽風緩緩點頭,應道:“好,我會命人盡快找到確切的證據。” 秦觀朱道:“我需得走了……侯爺那邊若是得知我失蹤,一定會將此事歸在魏家的頭上。” 梁慎行此人,懂得顧全大局,萬事以朝廷百姓當先,哪怕自己身負重傷,第一反應也是要求“別走漏風聲,教人借機挑撥”。可倘若敢禍及他身邊人,梁慎行縱然現下隱忍不發(fā),事后也必定要對方十倍償還。 魏聽風道:“你放心,我會安排人先去芙蓉城報個平安。你……” 方才秦觀朱披著薄衫起身,領口輕敞,還能瞧出頸子上滲出一層晶瑩光亮的細汗。他目光逡巡過去,猛地一陣清醒,忙挪開視線,回答道:“你傷寒未愈,再休息一天罷。” 秦觀朱想了想,應下魏聽風的建議。 她不想到了芙蓉城,病還未痊愈,屆時非但無法照顧梁慎行,反而給他添麻煩。 添麻煩…… 秦觀朱細咀這句想法,闔了闔眼,兀地笑了一聲。她與梁慎行夫妻十余載,不給梁慎行添麻煩逐漸成了她的習慣,她自是不忍麻煩梁慎行的,如今卻給別人添足了麻煩。 魏聽風疑惑地打量她,“你笑了。” 秦觀朱笑意不減,“魏聽風,你何苦來?我總在給你添麻煩。” “我愿意的。” 他不假思索,忙說出了這句話,恐秦觀朱心頭不爽快。 秦觀朱聽他回得飛快,一愣,唇角的笑容也快抿不住了,“你愿意甚么?” “我愿意,愿意你來麻煩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他舌頭發(fā)僵,跟打了結似的,話都說不利落,好一頓才捋直了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答應過你,不再教你吃苦,決不食言。” 因此,她即便是選擇了梁慎行也好,他都愿意。 秦觀朱笑不出了,注視著魏聽風,半晌道了一句:“傻瓜。” 他已不知教她說過多少回傻,這次也不點頭了,以免再讓自己顯得傻里傻氣的。 * 午后,客棧的掌柜送來藥湯和粥水。 掌柜的不知秦觀朱是梁慎行的夫人,見魏宗主對這姑娘如此上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便以為秦觀朱是魏宗主的心上人。 不過見樣子,這姑娘貌似對魏宗主的心意還一無所知。 他這個當屬下的,吃魏家的飯,受魏家的恩,當然也要替魏家擔心。魏聽風老大不小了,還尚未婚配,他也急得五內如煎,眼瞅著宗主終于有了個心儀的女子,恨不能直接替魏宗主表白心意。 見到秦觀朱,他立刻露出一個諂媚的笑,邀功請賞似的跟她解釋:“宗主有事外出,臨走前幫秦姑娘煎了藥,您趁熱喝……” 秦觀朱道:“謝謝。” “哦,還有,您也餓了罷?這粥是魏宗主親自下廚做得,他說別人做,怕不合您胃口,他自己來更妥當些。” 這話里有三分假,碧如魏聽風一句話都不曾說過,是掌柜的在添油加醋;自也有七分真,這藥是魏聽風煎得,這粥也確實是他做得。 碗中粥色白淡,綿滑軟糯,飄出淡淡的米香,因怕秦觀朱吃得太寡淡,又著意添了粉內絲與翠色菜,看樣子也熬了好些時候,才這般鮮香豐醇。 秦觀朱笑了一陣兒,不禁問道:“他怎還會做這些?” 掌柜的不在江陵主家做事,對這些不太清楚。 待用過藥,喝過粥,秦觀朱又躺下休息片刻,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天。 她推開窗,見濃金似的橘色籠罩在這一方小客棧上方,微風中有了些許暖意。 秦觀朱披上斗篷,去外面獨自散步。她仰著頭去望高闊的天,濃墨重彩的霞光,入侯府之后,她還未曾有過這般閑懶自在的時刻,一時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秦觀朱轉眼瞧見墻頭上立著一把木梯,她想起梁慎行,想起從前她越過這道墻,就能看到她朝思墓想的人,咬咬唇,扶著梯子攀爬上去。 這面墻后自然沒有梁慎行,她顫顫巍巍地站上墻頭,遠目眺望,一眼就望見遼闊的山川,以及山腳下成片成片的桃花林。 她教那一抹如霞的顏色艷住,為了看得更清晰,秦觀朱張開手臂順著墻沿走過去,又要往屋頂上爬。 這客棧的伙計出來牽馬,見狀嚇了一大跳,喊道:“秦姑娘,你,你小心啊——!” 他牽得馬是嘯雪。 魏聽風從外頭回來,方踏進門,就聽見這么一嗓子,慌忙順著伙計的目光瞧去。 秦觀朱清瘦的身影立在屋脊上,風吹得她淡碧色的斗篷鼓翻涌動,人似一片搖搖裕墜的葉,仿佛再多些時候,便要隨風化去。 魏聽風屏息,縱身飛踏上去,一把扶住秦觀朱的腰,沉眉問道:“你做甚么?” 秦觀朱轉眼看他,眉梢上都掛著濃秀的笑意,倒讓魏聽風一怔。 她遙遙指著遠方,“你看!” 魏聽風的視線從她的笑靨上挪不開,心思也全不在她指得方向上,只看她笑得眼似月牙兒,明艷又快活,“桃花開了。” 魏聽風呆愣地應聲,道:“是。” 她閉上眼睛,聽見風拂過她的耳畔,細嗅著風中攜來清淡的香,如此立了好一陣兒,甚么也不說。魏聽風安靜地陪在她身邊,手扶在她纖細的腰肢上,遲遲未曾松開。 她濃密的睫毛輕顫,眼中浮現了些細碎的光,問他:“你能扶我一下么?” “怎么?” 她抽出腰際穗紅腰帶,抬手系在自己的眼睛上。魏聽風見狀忙捉住她招舞的手,“我在這兒。” 秦觀朱目不能視物,有些膽戰(zhàn)心驚的,愈發(fā)扶緊魏聽風的手臂。 她聽著細微的風聲,覺得新鮮又刺激,原始的野姓在血脈里流淌、沸騰,一路漲到詾腔里去,心臟在怦怦跳個不停。 秦觀朱抿唇,好一會兒才抬起左腳,搖搖晃晃的,始終沒邁出第一步。 她恍惚間想起好久之前,她也像這樣,因著好奇爬過高高的屋頂,結果一腳不慎,骨碌碌摔下來。 是梁慎行撲過來,伸出胳膊接住了她。兩個人齊齊跌在地上。 她壓在他身上,倒沒受甚么傷,梁慎行卻一下嗑到后腦勺,尖銳的疼痛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梁慎行渾身都麻了,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 她嚇得直哭,搖著他叫喊,“慎行哥哥!” 梁慎行忍著痛苦的抽搐,拽住她的手,道:“再晃,我便真要死了。” 秦觀朱不敢再動。 梁慎行掙扎著爬起來,先察看她傷到沒有,后才神色凝重地叮囑道:“以后不許再這樣。” …… 她緊張得掌心冒汗,始終畏懼,松氣道:“算了。” “別怕,有我扶著你。” 魏聽風的話語就在她耳邊縈繞。她才知原來魏聽風的聲音這般低沉好聽,透著穩(wěn)重,有種分外安全的感覺。 魏聽風一手牽著她,一手扣在她的腰后,“走。” 秦觀朱腳下不穩(wěn),身子晃蕩得厲害,可魏聽風每次都能牢牢扶正她,走出幾步后,她心中的恐懼消去不少,步伐也漸漸平穩(wěn)起來。 她禁不住笑,笑聲靈靈,提裙來回走了兩遭,方才停下腳步。 她眼前一片漆黑,又或者說,她似是教這片黑暗包圍著。秦觀朱無法敏銳地辨別其他的東西,但能真切地感覺到,魏聽風就站在她面前。 半晌,她手指順著魏聽風的臂彎往上,沿著手臂,肩膀,還有男人的下巴,一路摸尋到他的臉龐。 柔軟的指尖撫過魏聽風的眉骨與眼睛,在鼻梁上描畫出高挺堅毅的線條。她還摸到他臉上的那道疤,細細地摩挲片刻,又不慎碰到他緊抿的嘴唇…… 魏聽風定了定神,一下捉住她的手腕。 “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