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夏季多雨,白日還炎熱的天氣到了晚上就下起傾盆的大雨來,高奚臨睡時忘了將窗戶關(guān)上,于是濕潤潤的水汽從她書桌上方漫進來,打濕了她昨天用紙折的小狗,它于是耷拉著腦袋,徹底成了一只落水狗。 臺燈的光線柔和,映照出少女柔和稚嫩的側(cè)臉曲線。她微微側(cè)著身,睡得香甜,只是也不安分,大半個身子露出被面,幾滴雨水順勢落在了她烏黑亮麗的發(fā)上。 于是等到清晨時分,高仇回到家中想著來看她一眼時,她已是發(fā)起高熱來了,面頰紅潤,唇瓣卻干燥發(fā)白。 “奚奚,醒醒?!备叱疠p輕拍著女兒的臉,將她喚醒。她一睜眼便見到他眉頭緊鎖的樣子,腦袋卻昏昏沉沉,一時認不清他是誰。 卻聽他沉了嗓子道:“我?guī)闳メt(yī)院,你發(fā)燒了。” 誰知她竟是不肯,還鬧起了脾氣,“不去…我不去那里。” “聽話,這樣下去你只會越來越難受?!?/br> 他哪里知道呢,去醫(yī)院待著的日子就是她最難受的時候。用盡力氣將被子扯過頭頂,拒絕得很明顯。 過了一會卻沒什么聲音,高奚有些納悶、有些泄氣,腦子稍微清醒了些,意識到是自己任性了,何況他已經(jīng)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管她,該是懂事一些,別叫他為難。 “不去就不去?!痹谒郎蕚渫讌f(xié)的時候卻聽見他帶著無奈的聲音道,她將被子拉下來一點,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喉嚨發(fā)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誰讓你睡覺這么不老實的?”他給她掩掩被子,手貼在她的額頭上,輕聲道:“不喜歡,那就不去了,我去給你拿藥,但你得答應(yīng)我,晚上還不退燒的話,我們就得去醫(yī)院?!?/br> 高奚不知怎的,思緒卻轉(zhuǎn)到了其他地方,這好像是第一次他和她說那么長的話呢。而且他這是……在縱容她嗎? 高奚閉上眼睛,額頭上的大手寬厚也微涼,她細聲應(yīng)道:“好?!?/br> 喂她吃過藥后他問:“想不想吃東西?” 高奚搖搖頭,覺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點胃口也沒有,高仇也不強迫她,囑咐了兩句好好休息,他就在外面后便起身了。 “你今天…不忙嗎?我沒關(guān)系的?!彼〉穆曇魪谋澈髠鱽恚瑤е捏w貼。 高仇卻是無奈的勾了嘴角:“沒什么忙的,你安分的躺著,再想七想八,小心病得更重?!?/br> 高奚郁悶的哦了一聲,便打算閉上眼睛睡覺了,真是……誰要關(guān)心他了。 高仇不忙是不可能的,出了她的房間他便開始打電話,一個接一個,需要他出面的事就盡可能往后安排,一些需批閱的文件就送到家里,大有一整天都不跨出門的架勢。 不過在家里,他總是要方便照顧著她一些的,每隔一小時他就進去看她一眼,測測體溫退下去沒有。她睡得沉,小臉蒼白,秀美的眉頭輕蹙,仿佛在夢中也在忍受著什么不快似的。 他將手貼在她的臉側(cè),輕聲嘆息。 高奚再醒來時已是下午兩點多,她仍舊昏沉,鼻子堵塞,呼吸都不順暢了。微微偏頭,和床頭的輕松熊來了個目光相撞,它那舉著的熊爪子好像在和她打招呼,她慢慢伸出手去捏了一下,算是回禮了。 “醒了?”他走進來,正巧看見她掙扎著起身。 走過來輕扶了一把她的背,他是好心,高奚卻瞬間像渾身過電似的,她臉上緋紅一片,想起一件很尷尬的事,她病之前是在睡覺沒錯吧,所以她根本就沒穿內(nèi)衣…… 一條白色睡裙下面全是裸著的。 高仇見她面上又發(fā)熱,立刻皺眉,“還是不舒服?不如還是去醫(yī)院吧?!?/br> “不…不用,我覺得已經(jīng)好多了。”她不看他,大概是一個她自己也不想知道的原因。 他狐疑道:“真的?” 她又縮進被子里,捂了個嚴嚴實實,自是干瞪著眼睛瞧他,十分誠懇的點頭:“真的?!?/br> 這動作倒是有些滑稽,高仇面上帶了些笑意,“現(xiàn)在想吃東西了嗎?” 高奚歪著頭想了想,啞著嗓子道:“甜酒釀?!?/br> “甜酒釀?”高仇有些詫異,“怎么想吃這個,而且你是感冒,好像不能吃這個吧。” 她的眼神清澈而無辜,小嘴一張就是一口大鍋扣在別人頭上:“醫(yī)生和我說,生病的時候最想吃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彼龓Я诵┢砬蟮纳裆拔蚁氤??!?/br> “……”高仇哪里受得了這個呢,只能打個電話給李大廚,讓他趕緊弄一碗過來了。 早就想在生病時吃甜酒釀的高奚小姑娘終于如愿以償,因病而氣悶的心口好像都要輕松了許多似的。 高仇見她開心,自然也露出笑意,看了她一會,倒是想起一些往事:“我小的時候,好像也挺喜歡吃這個?!彼兴朴袘涯畹纳裆M管他的過去都是被鮮血浸泡出來的暗色蔓延,卻也有一二的鮮活。 高奚聞言抬起頭來看他,眼睛水靈得像無辜的林間小鹿,高仇沒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有些好笑:“怎么,我小時候不能有點小孩子的正常愛好?” 被看出來心思的高奚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擱了勺子,心想也不是想不到,是想象不出,他小的時候是怎么如同普通孩子一樣饞嘴的。 在她心里,他有些陰刻,有些壞心眼,令人琢磨不透……但到底他是她的親生父親,那種想要親近的心總會活泛起來,哪怕她已經(jīng)竭力去避免。 “想知道?”他又看穿了她的心思。 理智上她知道應(yīng)該打住了,不要增加越來越多的牽扯,卻還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那時候住在山里,沒什么吃的,只有這個?!?/br> 高奚楞楞的看著他,只覺得他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眉間有一股不散的陰戾一樣,是以前的事讓他不開心么…… “你奶奶給我大哥做,他就會悄悄分一點給我。” 高奚疑惑道:“悄悄?” 他眉目低沉,笑意變得捉磨不透,“你奶奶像你一樣,不怎么喜歡我,任何東西我大哥有的我都不會有,有一次,好像也是生病了吧,大哥給我?guī)Я艘煌脒@個,卻被你奶奶發(fā)現(xiàn)了,大概是碰巧撞上她心情不好,摔了碗,把我從家里攆了出去?!?/br> 寒冬臘月,他發(fā)著高燒在門口敲了很久的門,她都沒有讓他進去,名為父親的那個人打罵完那個女人自后然是抱著酒壺熟睡去了,沒有人管他的死活。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吧,他才下定決心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眉間有軟軟的東西碰上來,他楞了一下,見她伸出指頭,在他眉心輕撫。 “抱歉,我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他輕笑了聲,握住她的柔軟的皓腕,“說不上好不好,太久了,已經(jīng)沒什么感覺了?!?/br> 他瞧著她有些愧疚的低沉臉色,捏了把她柔軟的臉頰,“以后有你在,我就有值得回憶的事了?!?/br> 她怔楞,想說些什么,但到底沒發(fā)出聲來,手里的甜酒釀已經(jīng)涼了,不能在再吃了。而且以后只怕她再吃這個,便總會想起這一件事來。 可為什么呢,她的心好像被泡得酸酸澀澀的,是在為他而難過嗎? “哭什么?”他的指尖擦拭她涌出眼眶的淚水,他低聲問她。 他好像許久沒見她哭了,第一次見面時哭過,為了那個慘死的老師,而后這么多年,她似乎總是堅強的,臉上掛著明媚的笑意。 “沒什么……感冒不舒服了?!?/br> 他笑著,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高奚身子僵硬起來,一動也不動。 “還好,不怎么燙了,再吃兩回藥,大概就好了。” “嗯?!?/br> “還想吃別的嗎?” “不想了?!?/br> “那我出去了?!?/br> “二叔……” “嗯?” “謝謝?!?/br> 她的心怦怦跳著,實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只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破土而出,癢得她難耐。 他伸出手揉亂她的黑發(fā),“把說謝謝的力氣留下來養(yǎng)病吧??禳c好起來?!?/br> 等他走后,高奚躺回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了。 最后,高奚小姑娘的病情加重了,畢竟一個沒有照顧過病人的警官是養(yǎng)不好一個信口開河的病患的。 于是高警官的辦公地點從家里變成了醫(yī)院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