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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要交接,姜年越發忙碌,眼看事務太過繁雜,姜年早早就通我想要說,這幾日皆不回家,要她夜里鎖好門。 溫雪意正好騰了時間來偽造賬冊。 路家家大業大,路汝泉亦經營多年,賬冊中記錄數額多得嚇人。溫雪意不禁猜想,那些傳聞里擁貲百萬的巨賈富商家業究竟要殷實到何種程度。 瞧了賬冊,溫雪意發覺路汝泉對綠穗當真是極其寵愛。他給綠穗的琴,是他珍藏之一。照這個勢頭,等路汝泉百年,路家家業,綠穗極有可能也分得一杯羹。 且不說綠穗的身份,憑空少一份財產,換了哪一家都是不情愿的。 先前溫雪意聽綠穗說,這一回幫忙,她的處境會極其危險。直到此刻,溫雪意才有些后怕起來。 她還有許多未竟之事,她既憂心卓清戎覺察她先前撒的謊,又憂心林家往后要出事,還憂心她辦事不成,綠穗也要殞命。 然而,即便她再憂心,照她如今的情況,也毫無辦法。 綠穗先前說得不錯,她一個女奴,為做主子的人盤算,能盤算出什么東西。 倒不如先成事。 溫雪意前后想了一輪,又一次想起林西竹來。他那日未免太凄慘了些,身上有傷,還挨著餓。也不曉得他是否還在受罰。 去往南館的路,她記得清楚。照說南館那樣的去處,溫雪意該避開才是,也不知是反骨作祟還是怎的,溫雪意最終還是雇了車往南館去尋林西竹。 車夫拿著溫雪意折下的樹枝敲門,林西竹片刻之后,當真從門里出來了。 溫雪意掀開簾子沖他招手:“是我,到我這兒來。” 林西竹有些歡喜,只是他口不能言,一時也不曉得要如何同溫雪意說。到了馬車里,一股香氣飄來,溫雪意帶了食盒。 她能做的,也唯有這件事。 一別大半月,林西竹不曾想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你還在受罰嗎?” 林西竹搖搖頭。 “那你身上的傷好些了么?” 馬車上不便書寫,林西竹只好指指外頭,又往自己手掌上寫了四個字。 謹言慎行。 溫雪意會意,當下叫車夫往附近的窄巷趕,尋個無人處才繼續與林西竹交談。 “你好些了么?” “我好多了,只是,你不該再來。南館污穢,人多眼雜,于聲名無益。” 他一筆一劃都寫得認真細致,只怕溫雪意看不清。 溫雪意笑起來,名聲一事,林西竹比她更著急。她自己倒是不怕被人瞧見,倘或有一日能傳到姜年耳中,她更是高興。 她如今總想同姜年反著來。 她雖不能下手揭露姜年的盤算,卻也不肯再像從前一般事事聽從。 溫雪意看他神色嚴肅,打趣到:“我一直掛念你的傷,掛念你還在受罰,怎么,你不高興我來么。” 林西竹原本要寫字的手也停下來。 “馬車趕得不好?你的手這樣抖。” 林西竹指尖點在手掌上,猶猶豫豫好一會兒才寫到:“我很歡喜。” “這我可不信,從方才到現在,你都沒怎么笑過。” 林西竹看溫雪意戲謔的神情就知曉她是有意逗人,但是林西竹還是寫得認真:“我當真歡喜。多謝你還掛念我。” 他太過正經,溫雪意反而不好再逗。 “我往后要去別的去處,下一次見面不曉得是什么時候。其實我也幫不上忙,只是想著來看一眼,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林西竹安撫到:“不必太憂心,南館還需我教新來的孩子彈琴,不會傷我性命。” 溫雪意想起上回林西竹暈在路上,馬車里那男子差點不顧他的死活。 “你曉得么,上回 HāìㄒāńɡSんμщμ(海棠書屋).℃0Μ馬車里那人差點不管你,后來不曉得發生什么他才又折返的。” “不怪煙雨,館主不許任何人幫忙,他若不是當紅,幫了我也是要受罰的。” 都是沒身份,命也攥在主子手里的人,下人犯錯,嚴重些,主家就是打死了也是不擔責的。溫雪意罵歸罵,卻也無計可施。 要贖身的念頭,愈發強烈。 “這兩回受你恩惠,當真不曉得要如何回報。” 日后能否再相見也未可知,溫雪意如今想要的他無能為力,日后想要的,連溫雪意自己也還不清楚,思來想去,溫雪意問他:“你能教我彈琴么。” 林西竹自然是愿意的。 “那便定下了,倘若日后還有機緣,你便教我彈琴吧。” 說罷,溫雪意將食盒打開。林西竹才上馬車便已經聞到烤雞的香氣。 “我拿都拿了,你如今不受罰也把它吃了吧。” 林西竹吃東西細嚼慢咽的,倘或手上臉上沾了油,哪怕只有一點,他也要停下來擦干凈了再繼續。 溫雪意就在邊上看著,眼神逐漸恍惚。林西竹起初還能淡然無視,后來也不免有些慌張。 “可是我臉上還沾了油。” 溫雪意搖頭。 “抱歉,是我失態,只是……你很像一個人。” 林西竹摸了摸自己的臉面。 “長得倒不像,氣質有些相似。不過你是真翩翩,他是假溫文。他那滿腹的算計,清雅只是哄騙別人的幌子。” 溫雪意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憎。 林西竹默默在手上繼續寫:“我們也不是生來便清雅,客人喜歡什么樣子,我們自然也要做出什么樣子。” 溫雪意歉然:“我不是有意譏諷。他與你不同,你是無可奈何,他是……罷了,不說他。” “姑娘心中煩悶?” 南館做的是服侍人的營生,察言觀色是必定要學會的。 溫雪意卻不打算同他說。 許是心中藏了太多事,她如今也不如從前那般開朗,當夜溫雪意又做了從前常做的噩夢。 周圍都是火,整個院子燒得房梁磚瓦不斷下墜。溫雪意怕極了,哭喊著四處尋找出路。一團人一樣的火焰跟著她,好幾次要摸到溫雪意的衣裳,又被她奮力躲開。 溫雪意喊了又喊。 直至轉醒,她也還在喊。 周圍一片漆黑,溫雪意一時竟分辨不出自己是醒了,還是同那團火一般,被燒死了。 等她漸漸覺察手上攥著被褥,溫雪意才曉得自己又夢魘了。身邊空落落的,姜年宿在門下省。 這么些年,溫雪意頭一次獨自面對夢魘醒來后的漆黑。 她這一醒便再沒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