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陳韓峰反倒有些驚訝政遲的平靜。 “嗯?嗯……”殷姚似乎有些累了,垂下眼,“記得你在船上被人偷襲了,后面的……” “是白燮臨要對我開槍,是嗎。” “什么?”殷姚奇怪地問,“誰?” 政遲一頓,斂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并沒有再回答,正準備將殷姚的手放下,手腕卻被反抓住,掌心朝上。 “你等等。”殷姚問他,“這什么。”他指的是政遲掌心的傷疤,是不久前被玻璃割裂的那處。 政遲見他動作很親昵,微有些愣怔,繼而出現一絲痛色,于是側過頭將情緒掩了過去。 殷姚翻過自己手掌的動作很自然,語帶質問的態度,和之前全然不同,就好像曾與他經歷過一段長久且平等的感情。 沒那些謹小慎微,沒那戰戰兢兢,也不再隱忍。 “先前不小心,不必在意。”政遲低聲說著,將手抽了回來,“躺下。你剛做完手術,麻醉沒完全過,現在還不清醒,要好好休息。” “不疼嗎。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很不正常?”殷姚臉色難看地扯著政遲的領口,用不上太多力氣,但一拉也叫男人彎下腰來,“你到底瞞我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醒來就不對勁,你嘴里說的那都是誰,有人要害你還是,你……呃……” 政遲原本蹙著眉,聽訓似得由他拽了半天。殷姚一口氣說了一堆話,因為傷了肺,眼見呼吸開始亂起來,剛醒過來經不住情緒再多起伏,見狀心一震,忙扯了氧氣面罩下來,沉聲道,“先不要說話,呼吸。” 殷姚只覺得自己肺鈍鈍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什么東西壓在胸口似的,到底是難受的,也不再掙扎,沉默地吸著淡氧。 胸膛起伏趨于平穩后,眼睛還質問似看著政遲,像是在說這事兒你不要搪塞過去。 看那眼神,政遲怔了怔,心中卻不免有些荒唐地想笑出聲來。 不是笑這眼神意圖明顯,而是覺得…… 雖然不知曉現下到底是什么細況,但殷姚就算神轉了性子鬼魅上了身,一舉一動再如何像別人,他還是自己。 越遙從未在乎自己身上又多幾處傷痕,更不會深究他為什么受傷。 只有殷姚。 向來只有他會在意這些。 抱著自己手上的傷發愣,包扎的時候手一直在抖,生怕疼著誰,明明撕裂的也不是自己的rou,他反而紅了眼,輕聲地問,疼不疼。 沒人這么問過,沒人會覺得他疼。向來如此,父母親族也好,兄弟姊妹也罷。 第一次聽得時候他就覺得好笑。 記得那次遭埋伏,右臂中了氣槍,連子彈都算不上,只是鋼珠,力勢猛了些嵌進rou里,骨頭還完好著,便草草取了珠縫道線了事。 殷姚見了,倒也沒怕什么,只是白著臉問他,疼不疼。 如今再聽到,他依舊覺得好笑。 卻不再是笑殷姚。 胸膛里詭異地痛著,不知何謂,他只知道現在該做得不是細想這些,心不能亂。 他只是撫著殷姚的額頭,淡道,“好好休息,吸氧便于鎮定,你現在很累,有什么等睡醒了再和我說。” 殷姚被他摸困了,卻又突然喊,“阿遲。” “什么。” “我怎么了。” 殷姚躺在病床上,像張被揉爛的白紙,他看著政遲,純氧讓他昏昏欲睡,因此眼中有些茫然,隔著面罩,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為什么……胸口這么疼……很奇怪,以前也……” “……” 殷姚的眼皮漸漸合上,又強撐著,他本就無法清醒太久,可還是覺得疑惑,“我是受了什么傷呢……” 大抵是政遲的動作很溫和,像是撫順動物的毛發一般,略帶些力,一下,又一下。殷姚說罷,便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穩。 政遲還貼著被撫出暖意的皮膚,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睡顏——沒什么血色,睫毛因動眼而微微顫動。 他的手順著發絲向下,臉龐,嘴唇,尖巧的下巴,再到喉結。 已經快要看不清那顆痣了。 那里畢竟敏感,被撫弄總是不舒服的,殷姚不安地動了動,下意識輕輕蹭著政遲的手。 他發現直到如今,自己還不太敢看殷姚的傷口。 殷姚失血過多,為防休克至死,他用力勒住那處皮rou——與傷處不過一寸之隔,那怕疼的人在劇痛之下渾身顫抖,卻沒掉一滴眼淚。 明明總是輕易就落下淚來。 結果也令人戲謔,如今已換成是他在泣淚怒斥,他吼著問殷姚撲上來做什么,問他是不是瘋了。 還能有聽見自己痛罵別人瘋癲的一天,政遲心神俱震,除了恐懼與荒誕,再就是覺得離奇,腦子里想的不是往日如何,而是他對殷姚說過的話。 被他折了心的人,卻為他送了命。心甘情愿地。 政遲記得殷姚昏過去的時候,血終于變得粘稠,他想要開槍殺了越遙,卻發現那人愣愣地看著自己,嘴角一扯,“阿遲,你為什么在笑?” 他在笑嗎?他只知道自己這三十多年來頭一回哭。 但他確實在笑。 這自私冷清的畜生,如何能不笑呢? 有人用命愛他。愛這個被生母詛咒不得好死的厲鬼,他為什么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