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給殷姚看診的林醫生又打電話來問復查的事,殷姚有些心里糾結,一直把這事兒往后拖。 主要是還是沒想好,要不要和政遲說這件事。 他害怕政遲知道這件事的反應,更覺得難開口。這病不罕見,但擱在哪個26歲身強體健的年輕人身上都難免獵奇,差不多是要上新聞的程度。 怕政遲嫌惡,怕政遲讓他離開,更怕的是……政遲不會有什么多余的反應,就好像這件事無關緊要。 殷姚心中不安,雖然他接受得也算坦然,但還是會有正常人對疾病該有的惶恐畏懼,他也在網頁上查詢過這個病的癥狀,嚴重時會記憶錯亂,會失語、反應遲鈍,會忘記身邊的人和事,到最后嚴重到生活都不能自理。 殷姚找到了一個病友論壇,翻看病情相關的討論,用戶主要是些老年患者的子女們,他們在網頁上倉皇地求助,一方面分享著對老人日常生活的護理,一方面傾訴父母已不再認識自己的痛苦。 [我丈母娘八十歲了!飯吃得好好的突然喊著要去小學門口接我老婆回家,握著她的手央求說女兒見不著她要害怕的,完了一個勁兒往外沖,我老婆一邊哭一邊攔……] 諸如此類太多太多,依戀了一輩子的爸媽逐漸不認識自己,對子女來說,世間沒有比這更剜心的事兒了。殷姚看得有些難過,也忍不住鼻酸。 他跟著嘆口氣,想,等自己也開始記憶錯亂,到最后誰都不認識了,會不會……也有人會因此而感到難過呢。 …… “在看什么。”政遲問他。 “沒有。”殷姚心中一亂,關掉了論壇頁面放下手機,掩飾地揉了揉泛紅的眼睛,笑著問,“怎么了。” 政遲也沒有注意別的,只淡淡地說,“收拾一下,晚上陪我出去應酬。” 殷姚聽了有些發愣。 政遲很少帶他去酒桌上,因為總會遇見些知道過往的熟人。 找代餐這事兒,眾人雖心照不宣,但到底算不上光彩;而且殷姚的媽也不是眼里能揉沙的善類,到了這圈層,社交重疊極高,來來回回也就那些人,碰上面難免尷尬。 在外人面前,政遲對他一向寬縱照顧,不知是為了面子還是要掩人耳目。 所以政遲突然說帶他出去,殷姚還是十分意外的。 他不喜歡喝酒,討厭那套寒暄,討厭吆五喝六的吵鬧,這一點倒是和越遙很像。 而且醫生也和他說過,對腦神經不好的事盡量少干,酒精會加重記憶力衰退,提早出現認知功能障礙的癥狀。 殷姚現在回想近期的事已經開始感到一點費力了,有時候也會無意識地發著怔,家里的幫傭高伯偶爾看見他突然在原地不動了,還以為是在靜思,其實他就是在發呆,而且不受控制。 別人推他,喊一聲,他才能醒過神來。 殷姚說不想去,政遲卻說今天他必須得去。 這有點奇怪,雖然他們之間相處的很擰巴,但政遲很少強迫他做什么,殷姚看政遲這兩天一直都很冷淡,像是生了氣的樣子,但又怎么都想不起來,這人到底為什么生氣。 “好吧。”殷姚無法拒絕,只能答應。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外面空落落的院子,笑著說,“終于放晴了,看下午陽光還挺好的,一會兒我讓高伯把香蘭搬出來,多曬曬太陽。這一周陰雨連綿的,花都要蔫了。” “你說什么?” “嗯?”殷姚看向政遲,卻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不清楚他為什么又生氣了,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 政遲凝視他許久,目光陰沉又難懂,突然露出一個淺笑,看得殷姚渾身發涼。 但最終,政遲什么都沒說,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催促似的,鳴了兩聲響笛。 在原地發愣的殷姚回過神來,慌忙地追了上去。 第4章 “疼,你放開。” “前兩天倉促,沒好好打招呼。”沈豐年給他酌上一杯酒,笑道,“別見怪。” 殷姚懶懶地笑了笑,拈起酒杯,淡然道,“不會。” 他是真討厭這種場合。 小時候就不愛和他媽出去吃飯,總是硬被拉著去。 玻璃薄壁清脆地碰在一起,有酒液溢出來,積在指縫中,殷姚抵出舌尖沾了沾,閉上眼干脆地一飲而盡。 杯子是常規尺寸,一口也就不到二兩,但這兩窖是窯里秘啟出來的,上封條的東西,有大年頭,一般人誰敢這么喝,一口下去,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這玩意兒入口不潤,殷姚眉尖輕蹙,嘆呵一聲。 沈豐年瞪大眼,喉嚨上下滑了滑,好半晌,才跟著一圈人哄起掌聲,痛快地叫好。 “不愧是政先生身邊的!” “這一看平時就是沒少喝啊?” 殷姚用筷子輕巧的挾了塊甜筍,送進嘴里,索然無味地細嚼著。 沈豐年將一雙目光幽幽掃在殷姚身上。 不愧是被那位精養出來的,平時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滋潤,舉手投足撩帶的情韻,一般凡塵俗物哪能攀比得下去。 只是吃口菜,也能讓人賞味半天。 一雙繡銀筷子輕巧挾著菜肴,殷姚似乎偏愛素食,愛吃那盤淋裹清油的甜筍,兩根筷尖往嘴里一送,嫩唇抿起來,品食的動作也不大,要那張嘴咬點什么別的東西……那風景,只在腦里放肆地想想,就已勾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