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春潮夏 第87節
嚴涿的聲音依舊少年的純粹干凈,清爽里少了陽光,只?有?坦率的真誠:“我不了解你一年到頭在?忙什么,不知道你的職業要你付出什么樣的辛苦,也不了解你的愛情?讓你怎樣如獲新?生,更不想知道你是在?她怎樣的幫助下從傷口里綻放出了新?的花朵。” “同樣,你也不了解我,不懂我的叛逆抵抗為?什么能持續三年,不明白我對懵懵懂懂時?期聽?來的草原愛情?故事為?什么那么較真執著認真,更不清楚在?你不在?的一年兩年十年中,我怎么去接受我沒了很愛我的mama后也要失去爸爸。” “我知道,你是愛我媽的,你需要逃避,需要逃離這個沒了她的家,但你走的太?快,沒給我緩沖的時?間。在?你被人關懷著療愈傷口的時?候,我只?是長到不再需要搬著板凳就能在?灶臺前做飯了而已。” “我們互不了解,相較于路邊的陌生人,可能多的緣分是我姓嚴,有?著你的血液,遺傳著你所謂的聰明和相貌。除此之外,我們能聊什么呢?為?什么一定要坐下聊?” 嚴涿揉了揉眉心,“如果非要聊,我想說的大概也只?有?這些。那個女?人很優秀,你們事業上?棋逢對手,情?感上?互相治愈,當年是我幼稚,現在?我祝福你,如果你一定要覺得這是責怪,我們大概也就能聊到這里了。” 他聳聳肩,“別相互勉強了,沒辦法,我們真的很不了解彼此。” 嚴奎榮聲音低沉悲傷,“小涿……是爸爸太?懦弱,多蘭病亡,幾乎把我的命也帶走了,我想過不止一次一了百了,那時?候你還那么小,天?天?問我要mama,問她去哪里,我痛苦的想要死掉,把你拋給鄰居照顧就逃避,只?知道用無止盡的事業麻痹我自己……小涿,是我的錯,我忽略掉了你的情?緒……” 大概是時?隔近一年不見,看?著已經成年,徹底不需要他的嚴涿,嚴奎榮才深切的意識到他這些年都錯過了什么,向來冷硬成熟的他露出悲傷痛苦的一面,話也多了起來。 然而這些,嚴涿已經沒了聽?下去的欲望,“看?完我媽,就走吧,我明天?也會去看?她。” 說完,嚴涿腳步毫不猶豫地調轉走進了單元樓,樓道里光線暗下,正對上?征愣在?三個臺階上?苦兮兮表情?看?他的謝奚桃。 嚴涿挑眉,“這么早來看?電影。” 謝奚桃支支吾吾,片刻點了點外面落寞身影,“我,我跟嚴叔打?個招呼。” 嚴涿點了下她眉心,“趕緊進來。” 他插著兜,打?開鐵門進去了。 謝奚桃默了下,安靜寂寥的樓道里,她的嘆氣?輕輕響起,踩著滿地灰塵走了出去。聽?到動靜,嚴奎榮飛速抬起頭,看?是她,默了下,紳士說:“桃桃啊。” 嚴奎榮確實是個體面帥氣?的中年男人,嚴涿遺傳了他好的基因,只?是兩人又很不相似。 嚴涿用漫長時?間接受愛情?是會遷移的,哪怕這段愛情?父母曾向他一遍遍生動描摹,讓他它變得格外童話、深刻、刻骨銘心,而嚴奎榮是個真實的男人,他需要草原,也需要未來。 嚴涿在?某些方面很執拗,執拗天?真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而嚴奎榮圓滑的多,或許這也是為?什么一個喪妻一個喪母,兩個人同樣痛苦時?,他能更快走出來,而嚴涿需要通過父親確認母親的死亡和愛情?的變形。 “嚴叔……你要走了?” 嚴奎榮頓了下,“看?完她,明天?走。” “嗯,嚴叔再見,你在?外面工作很辛苦,要注意身體。” 嚴奎榮目光露出暖意,聲音溫柔的交代?她:“好,小涿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他,他……沒有?親人了。” 他不是,也不配,在?他害怕不敢面對多蘭離世,逃離這個家的時?候,就將他拋棄了。 謝奚桃沉默,“他一直都有?,我就是他親人。我有?好好保護他,從很小時?候,我拳頭很小,但很努力。” 在?嚴涿被周圍小孩嘲笑永遠沒有?爸爸mama來給他開家長會時?,她一步上?前把他們通通罵跑,在?嚴涿瘦小身影蹲在?水廠門口等爸爸回來的一個又一個失望夜晚,她蹲在?他面前揮舞甜滋滋的棉花糖扮鬼臉學學校里討厭鬼們走路的姿勢哄他開心。 在?嚴涿小學四年級不認去看?mama的路自己一個人跑丟一整天?嚇得她半條命都沒有?的時?候,撲過去抱住他哭喊著說下次一定要帶她好不好,她這么話癆的人,學著剛看?的電視劇對嚴鹿鹿發誓:我一定話少少,不打?擾你跟阿姨敘舊,鹿鹿,你帶著我,走丟我也要和你一起走丟。 嚴奎榮苦笑了一聲:“桃桃,你比叔叔強。” 謝奚桃不語。 嚴奎榮點頭,落寞地轉身離開。 謝奚桃看?著他蕭瑟背影,忽然輕聲開口:“嚴叔,你為?什么回來,不能給嚴涿帶盒膠卷呢?” 嚴奎榮腳步僵住,聲音飄忽:“膠卷?” 片刻,他搖搖頭嘆:“是啊,為?什么沒有?……” 嚴奎榮抬步慢慢離開了,沉默落寞的背影讓謝奚桃眼眶發澀,她看?著他的背影,想起的卻是初三有?年佝僂著腰鼻梁帶著傷,沿著校園的墻邊瘸著腿往家走路的嚴涿。 那是他初中打?架傷得最嚴重的一次,她哭著跟在?他身后,大發雷霆又淚水漣漣,一邊擦眼淚一邊朝他喊,校服袖口被眼淚浸透。 “嚴涿,你能不能不管那些人說什么,我不想看?到你去網吧混日子。” “嚴涿,你還要不要好好學習跟我上?璋合一中了。” “嚴涿,你不想跟我坐同桌了嗎?你連我也不想看?到嗎?” “嚴涿,你再打?架我告訴你我就不理?你了。” 嚴涿拖著疲倦的身體,沒有?回過身應過聲,他像一潭死水,喚不起一點活力。嚴奎榮前一段時?間打?來的電話,或許傷透了還年幼,始終對親情?懷著眷戀但性子和環境使然始終沒有?開口訴說過的他。 嚴奎榮愧疚和卑微:“小涿……爸爸,能結婚嗎?” 嚴涿才明白他被拋下,原來是這么徹底的,十六歲的他以為?習慣了過往十多年的孤身一人,嚴奎榮可憐的請求還是將他推進了更絕望的深淵。 謝奚桃哭的哽咽,上?前錘他,拳頭最后又輕輕落下,拉住他沾滿了泥土的校服袖子。 “鹿鹿,我還在?這呢,不要再管其他人了,看?我,看?我行嗎,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鹿鹿,你看?看?我,好不好。” “鹿鹿,鹿鹿……” 滿身傷痕,尚還年少的嚴涿在?她的哭聲哽咽拽著他賴皮不走的挽留動作中停下,他轉身看?她,沉寂如海的眸子望著她,怔怔半晌,眼眶忽然慢慢紅了,謝奚桃不停擦眼淚的手頓住,嚴涿和她對視,輕笑了一聲,跟著眼淚從黑色眸子滾落。 紅意染上?了少年冷白的眼角,青腫的臉頰和嘴角的血痕壓不下他眼里的濃烈悲傷。 他朝她笑,“桃子,我……真他媽棒啊。” 謝奚桃落淚,面對孤單少年,她心口核仁,也跟著苦得壞掉了。 第66章 初中時 樓道安靜, 謝奚桃站在?鐵門前,沉默著不知該如何敲門。 在?她征愣時,門從?里面推開, 似乎料到她站在?門外?, 嚴涿只給門開了個小縫,兩人?隔門框相望, 嚴涿往屋里點下巴,“進來。” “好?……” 謝奚桃走進去, 干澀的?關?上門, 情緒還未完全從嚴奎榮離開的落寞身影剝離。嚴涿去廚房轉了一圈, 出來時往她手里塞了杯清亮透明的?汽水, 咕咕嘟嘟的?氣泡相擁一個個往上竄。 謝奚桃意外的笑了:“碳酸飲料?” 難得啊, 嚴涿給她喝這個。 她舉起水杯靠近鼻翼聞了下,“桃子味的?欸。” 說?完, 她低頭喝起來。 白桃味氣泡水入唇, 冰冰又涼酸酸麻麻的?氣泡從?舌尖流入喉嚨,哽著的?干澀被壓下去不少, 剝離她在?樓梯間揮散不去的?滯澀, 腦袋里昏昏沉沉的?悶熱也倒灌進了夏風,謝奚桃的?心情跟著舒爽了不少。 謝奚桃不貪心, 喝了一小半就?給嚴涿了。 “你喝吧, 我要節制, 夏天?都到了。” 嚴涿是不喝這些氣泡水的?,但是謝奚桃遞給他?, 他?也沒?推開, 從?善如流接過來喝完,洗了杯子后帶她去臥室。 謝奚桃走進看到放下的?一百寸白色幕布, 腳步頓了下。 嚴涿已經拉上窗簾,拿著平板準備投屏。 “現在?就?看?”謝奚桃問。 嚴涿看過來:“嗯?” 謝奚桃猶豫了一下,“要不我們先?出去走走?電影晚上再看吧。” 嚴涿看了她一眼,兩人?視線對上,他?放下平板,“好?。” 說?是走走,兩人?也沒?走遠,漫無目的?的?在?小區外?圍轉圈。平時兩人?忙著上課,就?連正門都很少走,在?嚴涿樓前推了車順著小道從?后門出去就?往學校里沖,尤其是高三這一年,兩人?更是甚少出現在?小區。以前不忙的?時候,他?倆可是小區活動中心的?常客。 兩人?慢慢悠悠,像院子里上了年紀在?樓下曬太陽的?大爺大媽一樣,一個晃著胳膊偶爾旋轉著腰身活動活動,一個插著兜邁著大長?腿走的?懶洋洋,唯一少的?是樓前大媽手里都有把蒲扇,激情澎湃聊天?時,還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扇子。 翠綠榆樹葉隨風沙沙搖動,蟬不知躲在?了哪個樹頭陰涼處奏鳴,接近黃昏的?青源小區安靜祥和,兩人?瞧著旁邊帶著孩子的?家長?和撒歡從?身邊嘻嘻哈哈跑走的?小朋友,生活節奏也跟著放慢了。 生活像是一團天?邊軟綿綿的?橙黃云彩,伸手觸摸,柔軟綿長?。兩人?沒?有方向和主題的?聊天?,指著路邊一個長?相奇怪的?小草都能喋喋不休討論半小時它是什么草,最后照相識物,也沒?辨出個究竟。 謝奚桃叫他?嚴狗,嚴涿喊她謝小狗。 兩個高三生在?路上幼稚的?互指著“你是你是你才是”,最后兩人?笑倒在?草坪邊的?蹺蹺板上。 互相對視一眼,不用說?,嚴涿已經率先?行動起來,腿迅速壓下。 “嚴狗!”謝奚桃要先?下手為強,奈何沒?嚴涿行動快,反先?被壓起來。 視野變高,騰空一個桌子的?高度,再看嚴涿又是不一樣的?感覺,他?笑著看她,干凈陽光,她心口也軟綿起來,望著他?傻笑,雙腿像游泳池里剛被丟進去的?新手,雙腿老鱉似的?慌亂得劃來劃去。 “嚴涿。”她喊他?,笑聲散在?風里送到他?耳邊。 “嗯?” 謝奚桃:“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頭在?這撞的?那一下嗎?” 嚴涿掃了她一眼,一副“你還有臉提這件事”的?表情。 謝奚桃想起來就?忍不住笑,以前嚴涿可不像現在?這么高,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還沒?她高,每天?冷著個小臉,板正嚴肅,小脾氣還不少。 有天?謝奚桃把他?拽來這,強硬要求他?陪自己玩。 “嚴叔早晚會回來的?,你別?在?那等了,陪我壓蹺蹺板吧。” 小嚴涿力氣沒?她大,也沒?她這么熊,愣是被她整著按上了蹺蹺板,小謝桃嘿笑,坐上去一個勁亂壓,最后把小嚴涿從?上面甩了下去,額頭正磕在?草地上的?小石子上。 小謝桃想逗他?笑笑,讓他?不要總是小小年紀板著個臉,哪想到他?沒?玩過似的?直接被甩了下來,臉當即嚇白了,她哭著要帶他?去醫院,頭都磕出血的?嚴涿還是面無表情,“哭什么,又死不了。” 小謝桃驚慌失措:“鹿鹿,你不會要毀容了吧。” “我mama說?你是水廠里長?得最好?的?小孩,雖然我覺得你沒?大黑長?得好?。”大黑是張哲茂二?大爺家的?一條沙巴狗,“但是你也不能被毀容啊……你,你不要怕……” 小謝桃豎起三根小手指,鼓著臉頰說?:“鹿鹿,你別?擔心,我,我會對你負責的?。” 她信誓旦旦,眸子難掩沉重。 小嚴涿嘴抽了抽:“……”他?就?知道不能放任她小小年紀看電視劇。 算了,鄰居家的?大笨蛋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 “你怎么不說?話,你不要我負責嗎?”小謝桃抓著他?的?手一直問,從?蹺蹺板一直跟到小賣部,她一邊給他?擦額頭的?血,一邊又顫顫補充:“反正我要負責。” 小嚴涿嘶了聲,頭腦昏漲的?說?:“你不要吵。” 小謝桃抿抿唇,眼淚汪汪又要哭。 小嚴涿手立馬捂上她的?嘴,“負,你犯的?錯,當然你負責。” 小謝桃心滿意足,眼淚滾到他?手指上,“嗯,鹿鹿,你放心,我一輩子都養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