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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16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課言諛欽蚪Lɡ錚一人把豐埃素劍翻了個底朝天?”晏欺捧了茶杯往薛嵐因手里一塞,不知是怒是喜道,“出息了薛小矛,我不在的時候,你還挺能耐的。br

    薛嵐因一心凝視著晏欺半真半假的柔和側臉,guntang的茶杯就這么被他實實包攬在手掌心里,外圍一圈都給燒得通紅。最后還是晏欺自己看不下去了,又劈手前去將它奪了過來,重重磕回案幾上,厲聲斥責道:“薛小矛,你是不是中邪了?讓你喝水也不喝,像個傻……”

    話說至一半,正逢薛嵐因抬起手來,猶猶豫豫地,曲指點上了晏欺柔軟的唇瓣。

    ——他確實是有些中邪了。

    夢里的場景太過真實無假。他下意識里,想要扳開晏欺的雙唇,竭力證明他牙口尚存,證明他并未衰老,證明他不會口吐鮮血,證明他不會離他而去……

    可他還是太心急了,指甲像刀刮一樣,捏在晏欺嘴角邊上,又辣又疼,頓將晏欺駭得勃然大怒,一個抬掌便狠狠揮開他手腕道:“混賬小子,你發什么瘋?”

    哪知晏欺這么隨手一揮,倒反像是刺激到薛嵐因一樣,不由分說便猛撲上來,爭強斗狠似的捏住晏欺下巴,那腕間力道大得他自己都膽戰心驚。

    晏欺當然不會讓這小混賬就此得逞,堪堪朝后一縮,雙手繞過脖頸將他肩臂死死擒住,上下一扣一握,瞬間給壓制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發什么瘋?”晏欺道,“薛小矛你看著我?說說你又犯的什么毛病?”

    話音未落,但見薛嵐因身子猛地朝前一傾,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低頭襲上了晏欺的嘴唇。

    晏欺不懂薛嵐因想做什么。

    或者說,連薛嵐因自己都不明白眼下該做些什么。

    他只是依照本能棲身上前,像是一頭被人觸怒至極的野獸一般,幾近是不顧一切地埋首往前,反復撕咬抵/弄晏欺兩片薄軟的唇瓣。

    他實在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也害怕死亡。

    所有恐懼與無措紛紛在大腦持續不斷的失控狀態中,化為一股橫沖直撞的蠻力,催使他忘形忘我地探出舌尖,及至一路貪婪地朝里貼近,及至最終抵往晏欺堅硬的齒關。

    這般莽撞的磕碰根本無法帶來任何形式的歡愉,利齒相繼劃過唇瓣上每一寸脆弱光潔的軟rou,使得二人緊密相連的唇舌間隱隱漫出一絲甜腥的血味。混亂中也不知是誰將誰給咬傷了,被迫親吻時來不及吞咽的唾液和著血水一并滑落下來,總算是給那幾乎一度迷魂失智的薛嵐因帶來一絲淺薄的清明。

    直到這時,晏欺方才狼狽不堪地將他推至一邊,喘著粗氣,隨手將嘴角遺留的殘血擦抹干凈,轉凝向他道:“……薛小矛,你是不是真瘋了?”

    薛嵐因氣息不穩,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動蕩,好半天時間,方才逐漸瞧清眼前晏欺一張蒼白如紙的面龐。

    他不太敢確定如今的晏欺是不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噩夢做得多了,也就愈發分不清夢和現實的界限何在。他喉嚨澀得發緊,似被人生生攥緊在手里,發不出聲音,只能憑空伸出雙手,顫巍巍地,觸及晏欺肩膀,而后貼近上前,埋首在他發間,像是個剛做錯事的孩子。

    晏欺由他這么一靠,心里哪怕裝有再大的火氣,也平白消了下去,半點再提不上來。他上輩子鐵定是欠了薛嵐因的,半邊唇瓣讓這小狗崽子活生生咬裂了一道口子,抽口氣都會隱隱泛出酸疼,可人家要真使出渾身解數同他撒起嬌來,他也只得硬起頭皮扛著。

    ——怨不得,也放不得。

    “小矛……薛小矛?”老實說,晏欺不怎的會安慰人。但眼前薛嵐因從未出現過的糟糕狀況,讓晏欺不得不耐下性子,放緩聲音,試圖靜下來同他仔細交談道:“你同我說說,你一人在那鎮劍臺里,遇到什么了?”

    這回,輪到薛嵐因不愿理睬他了。

    這小子什么也不說,就抱著他,用實了力氣,指甲隔著薄薄一層輕衫陷進他的皮rou里,硌得生疼。晏欺忍著沒提,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誆騙,半是認真地嚇唬他道:“行了啊薛小矛,鬧兩下得了,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果不其然,薛嵐因一聽到這里,便恍惚迷蒙地有了動靜。

    晏欺見他張了張嘴,似有話要說,故順勢將耳朵湊過去,等了半天,方聽得他哽著聲音,頹然而又無助地挽留他道:

    “……師父別走。”

    第40章 師父說,隨你

    他說, 師父別走。

    晏欺愣了一愣, 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來的模樣終歸是好看的,一雙細長的鳳眸瞇了一半,讓薛嵐因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冬日雪地里雙目含珠的白狐貍——百般姿容, 萬般柔情。但, 他又不似狐貍那樣狡詐,總是一本正經的,連笑都笑得刻板矜持,內斂含蓄。

    薛嵐因只覺胸口狠狠震了一下, 抬眼望進晏欺淡薄如一的笑容,逐漸緩過勁來,直至最后朝外長長舒出一口大氣, 便又將腦袋深深埋入晏欺頸窩里,仿佛那才是他得以心安神定的故鄉。而晏欺見他情緒有所舒緩,到底也沒閑著,順手在旁取過一枚巾帕, 沾了熱水又擰干, 輕輕拍在他腦門兒上,替他將額前源源不斷的冷汗逐一試凈。

    “鬧夠了沒?”晏欺道, “夠了就好生坐著,別瘋。”

    薛嵐因呆了一會兒,見晏欺嘴角上還隱隱掛了絲血點,似乎是想順勢給他擦去的,但猶豫片晌, 終是將手緩緩攏回袖中,低聲道:“對不起……”

    晏欺僵了僵,沒說話。薛嵐因咳了兩聲,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道:“方才做了個噩夢,實在給嚇得不清。”說完,又偷偷瞥了一眼晏欺的嘴角,沒忍住,還是伸手替他把血點抹了,重復說道:“師父,對不起。”

    晏欺并沒領情,半空將他手腕截住,推至一邊,冷冷道:“你做的什么噩夢?醒來非要啃別人嘴巴?”

    “……”

    薛嵐因似乎狠狠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敢抬眼覷向晏欺,戰戰兢兢地比劃說道:“我……夢見你老到沒牙了,想扒開看看,你又不給,我……我就……”

    晏欺:“……”

    薛嵐因低下頭,再次懊惱愧而又疚道:“……對不起。”

    噩夢那樣漫長痛苦,但他真正說與晏欺來聽的,卻僅有簡單的只言片語。

    “沒事。”晏欺垂下眼睫,似有些恍神地伸手將唇角又擦了擦,道,“我沒老那么快的,牙也還在,倒平白讓你cao心了一遭。”

    薛嵐因沉默了一陣,并未注意晏欺臉上略有微妙的表情。良久,復又想起什么似的,四下張望了一番,疑心道:“說起來,師父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前日你走后沒多久,我便剛好讓易上閑撞見了,那時傷重,只能由著他瞬移帶回此處安置。他料你事后必定闖禍,便尋了一路,順手將你從沈妙舟手里奪了過來。”晏欺一邊擰著巾帕,一邊道,“這事到底是我思慮不周……人老了,出來晃蕩一圈,總忘了有這檔子事情。”

    薛嵐因不喜歡聽他將“老”字掛在嘴邊上,但總歸又說不得,便只好皺著眉心道:“……哪檔子事情?”

    晏欺道:“十六年前,我二人做過約定,如若我今后都在斂水竹林中避世不出,易上閑必定不會主動上前叨擾。但若我一心執念朝外游蕩,他自會想方設法帶我回長行居,散我修為,褪我根骨,以此給世人一個交代。”

    窗外綿延日光散落進來,恰是將屋內四面封死的結界照得層次分明。薛嵐因初醒時便覺此屋陰冷過甚,長久滯留必催修為受阻,肺腑結寒,不想于晏欺而言,竟是這樣一個用途。他自曉得晏欺以往惡事作盡,卻不曾了解是怎的一個“惡”,又是如何一個張狂。江湖中無人不想了結晏欺性命,血海深仇尚且不過如此,縱然他手中沾滿萬人葷腥,最終站在薛嵐因面前的,也僅僅只是他最為親近的師父。

    ……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他晏欺再怎般極惡窮兇,殺人如麻,及至回過身來,所有溫柔和笑容,都是薛嵐因一人所見的。

    “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走便是了,師父你還怕打不過他?”他不由分說上前扣住晏欺手腕,將欲往外拉扯,觸碰之下,才發覺他身子冷得像冰,故又調轉回去,將那雙纖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反復搓揉道,“你傷沒好?有些天了,手為何還這樣涼?”

    “我……”

    “還是那糟老頭子把你怎么著了?”薛嵐因急道,“多大仇恨,他也是你師兄啊,同門情誼本該深厚,哪至于自相殘殺?”

    晏欺緩聲道:“薛小矛,我……”

    薛嵐因本無心聽他辯解什么,直至火急火燎地踱步繞屋一周,方見那擺滿書卷竹簡的楠木案幾旁,靜靜躺了一沓抄錄各式咒文的宣紙,其間筆墨字跡蒼勁有力,如錐畫沙,入眼便生熟悉,自不必細問經誰人之手。

    他有些沉不住氣,方要回頭過去出聲質疑一番,但聞晏欺已在他身后淡淡開口道:“……我內力耗盡,無法自行修復,易上閑又在此地設有結界,多待一日,修為便會依此減損一分。”

    薛嵐因彎腰下去,伸手輕輕摩挲眼前大片堆疊成山的白紙黑字道:“你……那你抄這些東西做什么?你沒法出去,還真打算在這住一輩子了?”

    “我二人內功相搏相斥,結界于我不利,如若不謄抄符咒靜心,便極易走火入魔。”晏欺慢悠悠坐了下來,斜倚在墻邊上,漫不經心道,“我在這塊地方呆了近有兩天,護體真氣都支不起來,想必……也是走不出去了。”

    “不成!”薛嵐因搖了搖頭,上前將他兩只手都緊緊攥著,一面朝外拖拉,一面極力否認道,“師父你說的什么喪氣話?結界是人一手造的,哪有破不來的理?”

    晏欺由他拉著,身形卻并未移動,始終安然端坐在原地,波瀾不驚道:“……好了小矛,別鬧。當年我叛離師門遠走高飛,就料想到終會有這樣一天。易上閑困我至此,無非是要予我應有的懲戒,受著便是,多話反而易生疲乏。”

    薛嵐因:“……”

    他有些想不通了。一向狂妄如斯的晏欺,怎的眼下被人圈禁在結界中,倒像是徒然散盡了斗志一般,連掙扎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

    “師父,你……你沒事吧?”薛嵐因蹲下來,貼在晏欺身邊,指節尤在他腕間輕輕扣著,力道卻一點點撤了下去,沒再舍得使勁。他喉結上下動了動,許久過去,但見晏欺眉目仍舊疏淡漠然,面上并無其他表情,便耐不住性子,又湊上去追問道:“師父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便說出來的那種?”

    “——他能有什么苦衷?”

    不等晏欺開口,已有人定身站在門后諷聲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廢物熬到頭了,且曉得給自己贖趟罪罷了。”

    話音方落,師徒二人俱是回頭,便見易上閑抱臂立于門檻之外,往日一襲沉黑外袍已褪,獨留一身青白底衫攜滿室外清淺的晝光,若非細看其眉眼,倒與早前晏欺初臨逐嘯莊的模樣大有幾分相近。

    算上鎮劍臺里那位半人半鬼的白發老者,這師徒三人,言談之間多為相似相通,到底是一門中人,連諷笑時的語氣都如出一轍,倒顯得薛嵐因像是個外來的浪蕩子,從頭到腳都與他們格格不入。

    饒是如此,薛嵐因仍在下意識里動身上前,迅速抬手將晏欺攔護于臂后。晏欺一怔,很快又釋然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沒事,他傷不了我。”

    薛嵐因眸色正有些發緊,易上閑已是大步邁過門檻跨了進來,卻未再向前半分,僅是貼著結界的邊緣,俯下身對晏欺道:“師父半年難得一次聚魂成形,你在外漂泊十六年之久,難道不過去看看他么?”

    晏欺木然端坐于成片的書卷中央,腰背挺直不屈,雖經由易上閑這般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周身森然氣勢卻絲毫不減:“有什么好看的?豐埃素劍三尺劍魂尚未散盡,他老人家形體雖亡,但神魂永生不死,我過去又能有什么用?白讓他笑話我這副模樣,未老先衰么?”

    易上閑笑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嘲諷,眼底卻是澀的,像灌滿了沙子:“你當初執意修習禁術,叛離師門,師父讓我引你回頭,你卻轉眼屠了聆臺一劍派整門。世人眼睛都是雪亮的,你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眼下弄成這副德行,多半是自己一手作的,怨不得旁人。”

    說罷,捧過一沓刻滿咒文的硬竹簡順手往里遞過,晏欺沒接,只懶洋洋地抬了眼皮,刻薄笑道:“我怨過旁人了嗎?”

    “你……”易上閑蹙眉指著他,良久,方將竹簡重重往地上一扣,道,“冥頑不靈!”

    晏欺冷道:“你殺了我罷。”

    薛嵐因聞言至此,臉都白了大半,忙是驚聲喚道:“師父!”

    “薛小矛,你閉嘴。”晏欺扶穩墻根站起身來,體態尤是虛弱,目光卻似刀鋒凌然逼向易上閑道,“如何?易上閑,直接拿我的尸首與聆臺一劍派那幫正派人士一并賠罪,豈不是兩全其美?”

    易上閑沉眸盯著晏欺,面色始終陰晴不定。薛嵐因懷疑他下一刻便會拔刀出鞘,干脆利落地上來抹了晏欺脖子。

    但到底他沒有這么做。

    他反將幽冷深邃的目光轉投向了一旁的薛嵐因,緩緩開口道:“你,過來。”

    薛嵐因愕然道:“誰?我……”

    晏欺瞳孔一縮,還未能出言阻攔半句,易上閑已然揚手運功,猛一施力將薛嵐因自結界中強行扯出,晏欺劈手欲截,卻在與結界邊緣相互觸碰的一剎那間狠彈回去,半邊肩臂瞬間凍至麻木脫力。薛嵐因心急如焚,扭頭便要去扶,半途偏又被易上閑捏住后頸朝外一拉,猝然喝道:“給我安生一些!”

    晏欺“嘶”了一聲,一時也顧不得結界約束,直盡力伏在界限外圍,皺眉凝聲道:“易上閑,你我二人之間的恩怨,牽扯他做什么?”

    易上閑不以為然道:“我可有傷及他半根頭發?”

    晏欺神色一滯:“你……”

    易上閑繼續道:“人,是我從聆臺一劍派那幫人手里帶回來的。你我早前既立下誓約,你親自引著這邪物一并歸隱避世,從此不再過問外界紛爭,我自然不會干涉其中——但,你若是違約踏出竹林半步,我亦有我自己的主張,該是如何,便也由不得你來過問!”

    “易上閑,你……”晏欺厲聲斥道,“眼下距離劫龍印現世已去數月,江湖中尚無一人能解,這時你若無故泄露薛嵐因的行蹤,必會催使眾心大亂,蜂擁前來奪取活劍血脈!”

    易上閑聽罷,僅是回頭輕蔑道:“你激動什么?我有說過我要拿他怎么樣么?”

    晏欺道:“那你要帶他去哪里……?”

    “……嵐因,是個好名字。”驀然將他打斷,易上閑側目睨向薛嵐因,忽又沒由來地轉變話頭道,“你知道這是誰給你起的么?”

    薛嵐因起先是一怔,隨后劍拔弩張的表情收斂起來,漸由疑問轉為了微妙的驚訝。

    “嵐因”二字,他記得師父曾說過,是師祖嫌他本名“薛小矛”太土太膈應,才改出來的新名字。至于以往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他是記不太得了,幼時印象尚還清晰的記憶世界里,唯獨只剩下了晏欺一人,什么師祖,什么肚兜上刻的名字,以及他這所謂路邊撿來的邋遢身份,都是憑借晏欺一張嘴說出來的,真假與否,他壓根沒去探究。

    他本暫無心思再去過問這些疏漏過大的一系列問題,周圍錯綜復雜的事情堆積太多,已使他壓抑得有些喘不來氣——直到如今,偶然聽人提及名字相關的訊息,倒還是忍不住想要仔細去探聽一番。

    薛嵐因,薛爾矜,還有個土得掉渣的薛小矛。晏欺不曾同他詳說的隱情,每瞞過一層,就在他心頭生出一株倒刺,兩人俱不好受,可晏欺偏偏就不肯說出口。

    薛嵐因咽了咽口水,凝神望向易上閑,停了一停,又有些不太確信地將目光轉向了晏欺。

    晏欺卻面無表情,木然退后幾步,又坐了回案幾旁邊,不再加以任何阻攔,亦不再有任何反抗掙扎。

    他動了動嘴唇,良久,方淡薄出言道:

    “隨你。”

    第41章 師父還是或玉

    東南長行居, 外繞禍水河畔碧光連天, 內隔白墻輕紗森藍如洗。

    薛嵐因心懷忐忑地跟在易上閑身后走了一路,但見他所居之地冷清無人,獨院落甚多, 大半是用以藏書藏劍, 而所經路途上山石環繞,偶設有一兩處池塘,亦是別有一番光景。

    易上閑走得四平八穩,衣袂翩飛, 而薛嵐因卻是在后跟得磕磕絆絆,三步一個回頭,時不時要往晏欺所處的方向偷瞥一眼。

    半晌, 易上閑忽然停了下來,轉對薛嵐因道:“你到底是想走還是不想走?”

    薛嵐因神色遲疑道:“我……”

    易上閑不等他說完,緊接著又道:“我引你去見師祖,你卻在這里猶猶豫豫的, 像個什么樣子?”

    薛嵐因頓了一下, 亦止住腳步,慢吞吞道:“師父還讓你困在結界里, 我就這么出來了,他……”

    “你慌什么?”易上閑滿眼鄙夷道,“那廢物又跑不到哪里去。”

    “嘖,我不是那個意思。”薛嵐因擰眉道,“你既沒想過要取他性命, 何故不肯放他一回自由?”

    “嚯?”易上閑訝道,“那不若這樣,你一人留下來,我放他出去,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原是拿來嘲諷說笑的,不料薛嵐因卻答應得痛快:“行啊。”

    易上閑回頭看他。

    天外大片泛濫的光束籠罩下來,將年輕人英挺俊俏的眉眼刻畫得支離破碎,匆匆割裂了又重合于一處,倒像是一場碎了又圓的夢。

    末了,易上閑只是冷笑一聲,擺手作罷道:“算了,你肯留,他未必肯走。”

    ——他這一顆心都實實穩穩系在你身上,縱然前方刀山火海,荊棘滿路,只要是為了你一人,他也能挺直腰背走下去。

    薛嵐因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易上閑搖頭止住了。

    “你是叫薛嵐因?”易上閑道。

    薛嵐因想了一陣,不太確定道:“……是。”

    “你可知我緣何要明知故問?”

    “不知。”

    易上閑瞇了眼睛,仰頭望那云間一星半點稀薄日光,忽又不曉得怎的,徒自念出一句詩來:

    “煙光凌空星滿天,夕陽蒼翠忽成嵐。”

    薛嵐因不知其意,遂疑惑道:“……什么?”

    “師父當年外出往北游歷,捎回一枚極為珍貴的上品瓷器,曾一度贊揚它‘似玉非玉,渾然天成’,“風姿秀逸,絕世無雙”——方才那句短詩,便是用來形容瓷器本身的。”易上閑道,“只可惜,運輸路途上出了趟岔子,讓那混賬趕馬人給碰碎了大半。從此,便成了美中不足,尚有缺憾。”

    薛嵐因不解道:“那又和我的名字有什么關系?”

    易上閑話正說至一半,卻又不再作任何解答了。沉默一陣,只道:“十六年前,洗心谷底大亂一場,你因此牽連至喪命,后有幸撿回半條魂魄,過往記憶卻所剩無幾。晏欺帶你出谷那陣,恰是與聆臺一劍派一戰過后不久,他滿身傷痕,遭各方人士追殺,身邊還拖了個半死不活的你——后來,是師父親自前去助他脫險,一連救下你二人性命,我才與他立下誓約,要求他此后不可再涉足外界半步。”

    十六年前……

    所有人都如是一說,薛嵐因在恍惚間,還真覺得自己活了不止十六年。

    說來也是,以往的記憶像是一張網,什么重要,它偏就漏掉什么。薛嵐因垂頭凝向自己的雙手,后又一路不斷往下,盯向地上一雙腳尖。

    年輕人的面龐清秀而又無痕,無論是十六也好,二十六也罷,隨口說出來的數字,反正他也不記得,倒是這般含糊過去了,他亦沒去怎么深究。

    “你們人人一句十六年,說到底,師父屠殺聆臺一劍派那日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死無全尸的?”

    薛嵐因原當易上閑是個清醒的明白人,哪料他兀自諷笑一聲,反是斜睨薛嵐因道:“發生了什么,我哪知道?問你師父去。”

    “你……”薛嵐因悻悻道,“我以為你什么都知道。”

    易上閑嘲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不過是給那廢物收拾爛攤子的——師父他老人家一生好不容易積那么點德行,叫那廢物三兩下給敗壞個干凈,你倒是有臉來問我他干了什么?”

    薛嵐因吸了吸鼻子,只覺晏欺在他嘴里被貶得一文不值。片刻過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直視易上閑道:“我師父的事情你不知道,但和師祖有關的那些……你總該了解一點吧?”

    易上閑挑眉道:“怎么,晏欺真拿你當徒弟嗎?什么都不曾與你說過?”

    “……”薛嵐因無言以對。

    但見易上閑閉了閉眼睛,聲音中即刻染上幾分顯而易見的崇敬與肅然,道:

    “二十年前,劫龍一印秘密現世于北域白烏族一帶,但因各方勢力對其虎視眈眈,白烏族最終的選擇,是將劫龍印徹底公開于眾人眼前,任由有能力破印者依次前來公平競爭。但,所謂‘公平’二字本身便不公平,人人都想將劫龍印據為己有,過度的坦白與爭搶,反而致使江湖上迅速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彼時夏光微渺慘淡,各自撕裂了濺落在長行居內外每一處高昂頭顱的廊柱之間,像是刀鋒疾走后留下的腥冷血光。

    “首先破了規矩試圖以邪術取勝的,便是他西北誅風門中人。以其左護法聞翩鴻為首的一眾居心叵測之徒,擅自催使禁術抓捕了兩名隱居在外的活劍族人,試圖借活血來喚醒與之緊密關聯的劫龍印。但中途計劃敗露,聞翩鴻個人失手使其中一人逃之夭夭,至今未能尋其行蹤,聞翩鴻本人也因此獲罪,遭門中眾人追殺至死——而那另一名活劍族人,則被莫復丘和我師父聯手救出,安置于洗心谷底。”

    薛嵐因陡然一個激靈自其冗長無趣的敘述中驚醒,直到此時,方才意識到他口中所說的另一名活劍族人,正是他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將欲聽易上閑把接下來的事情一并闡釋完畢。但這吊半口氣的糟老頭子每每說至一半,便偏要停下來,這一回,面上還猶自帶了幾分復雜矛盾的傲然與悲愴:

    “劫龍印一朝出世,天下大亂久而難平。師父心懷慈悲俠義,不忍看世人就此廝殺搏斗,便傾盡修為將劫龍印毒素導入自身體內,以一己之力受盡其反噬之苦,后將魂魄悉數注入豐埃素劍中,拔劍自裁而死——劫龍印因此得解,亦在同時毀于豐埃素劍下,再無蹤跡可覓。此破印之法殘忍至極,非常人得以忍受,故百年以來,尚僅他一人成功解毒,平息紛爭,但如今……他也因此身形俱損,只幸存一縷殘魂于鎮劍臺中,半年方可成形一次……”

    “慢、慢著。”薛嵐因神色僵硬,良久,那顆早已停止不轉的腦袋,方才模模糊糊憶及一些久遠而又淡薄的訊息來,“你方才說,上一次現世的劫龍印,是師祖……拿命去解的?”

    易上閑道:“怎么?”

    薛嵐因道:“敢問師祖……尊姓大名?”

    易上閑笑了一聲,似是苦澀,又似是自豪道:“秦氏豐埃劍傳人,單名一字還。”

    “秦……還?”

    薛嵐因瞳孔一縮,似大為驚訝。

    早在數月前與那兩個白烏族人初遇那一回,他們便屢次提到過秦還這個名字。當時只知此人與晏欺關系匪淺,而晏欺又一直強調秦還是“已故之人”,所以薛嵐因壓根沒想到那個點上。

    如今再一看來,他們這些人,當真是話中處處有玄機,稍一不留神,便能被隨便糊弄過去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正說話間,二人已步行至鎮劍臺外,易上閑立即止笑不語,俯首作恭謹狀,薛嵐因亦不好再纏他閑談,轉而抿唇上前,靜立于數尺臺階之下。

    此時正午剛過,天光如刺,直將屋外一方蓮池照得翠攜柔情,碧波無限。遠見水邊煙霧繚繞間,正端端坐有一人,一頭銀白發絲蜿蜒及地,背影淺淡近乎無形,手里捏了一根兒十來尺的竹質釣竿,瞇了一雙眼睛,也不知是守在池邊釣魚,還是等著魚來釣他。

    易上閑上前一步,拱手道:“師父。”

    老人家畢竟是老人家,記不來事情便罷了,耳朵也背。易上閑在他背后又叫喚了好幾聲,嗓子都快悶干了,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家才顫巍巍地將釣竿放下,轉望向易上閑道:“……玉兒來啦?”

    易上閑眼睛一黯,道:“他不在,師父。”

    薛嵐因在旁聽得疑惑,心里直道,玉兒又是誰?想了半天,才記起前日在那鎮劍臺里,正是他那一聲“或玉”,將眼前這位“秦還”老人家自木劍堆里喚了出來。

    玉兒?好名字啊!

    薛嵐因正耐不住輕笑出聲,忽又聽得易上閑繼續道:“或玉他沒來,但……徒弟且將薛嵐因帶過來了。”聲音停了片刻,方接著補充道,“嵐因您還記得么?您老人家前段時間總掛念的,還記得嗎?”

    秦還明顯一怔,隨后便閉目開始沉思。好在他雖一把年紀,終沒將不該忘的東西忘得一干二凈,許久過去,緩緩自袖中探出手來,對薛嵐因道:“……嵐因?嵐因是好啊……嵐因,甚好啊,好啊……”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啊”,但到頭來,薛嵐因也沒看出來到底是哪里好。他把手伸過去,回握住秦還的。秦還的手很冷,薛嵐因試了很多次,都沒能觸及那抹煙霧一樣的魂形,遂只能虛虛抓扣著,一邊對著秦還點頭問候道:“師祖。”

    秦還淡淡抬首,似有意無意地瞥了易上閑一眼,易上閑立馬會意,稍一躬身施禮,便后撤離得遠了一些,轉默然守在鎮劍臺外,并不近身前去打擾。

    薛嵐因遠遠望了易上閑一眼,繼而安分守己地蹲了回去,挨在秦還身側,老老實實地又喚一聲道:“師、師祖。”

    哪知這老人家閉了兩回眼睛,又開始泛迷糊了。他愣了一陣,瞧著薛嵐因在了,便神志不清地念叨道:“玉兒來啦?”

    ——沒看出來,晏欺他這樣一個走了歪路的叛逆徒弟,倒還頗得秦還惦記?

    薛嵐因苦笑兩聲,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然而埋頭想了一會兒,忽又靈機一動,貼上去,照常沒臉沒皮地套他話道:“師祖,徒孫我斗膽問上一句……玉兒,是誰?”

    秦還側目看他。花白的碎發順著額頭垂落下來,淌在水里,細長的一縷,掛在蓮池內折了半的葉莖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斷藕留下的殘絲。

    “玉兒,是我的好徒弟啊。”

    他輕聲說道。

    “……或玉。”薛嵐因勾了唇角,溫柔的眉心卻逐漸擰成一團,“畫圖歲久或湮滅,重器千秋難敗毀……師祖,是這樣么?”

    磊落光明其人如玉,慈祥豈弟與物皆春。

    ——恰似晏欺此人,驚才風逸,刻骨柔情。

    秦還沒說話。不知又是愣住了,還是忘詞兒了,好半天,自喉間隱約發出一串笑聲,綿長又清苦。

    不像在笑,反像是在嗚咽。

    “似玉非玉,或為玉之人,可欺也,不可罔也。”秦還幽幽說道,“故當年他初時拜入我門下,我予他一名為欺字。原是想盼他日后心結疏解,再無苦痛折磨——而今看來,他不愿見我,倒是又將自己繞進去了,欺己負己,終成遺憾吶……”

    第42章 徒弟,被胖揍一頓

    薛嵐因默默望著他, 這會子反是忽然覺得, 這老爺子,也不是真如人所見的那般糊涂。

    忘了歸忘了,腦子卻有一半是醒的, 旁人瞧不見的東西, 他倒看得很是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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