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白夕白女士(48)(完結章)
“你登報了,白夕白。” 阿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是我離婚后三個月的事情了,這也是我和阿爸打破僵局后的第一通電話,我聽得出他難掩喜悅,在電話里還頗有些得意:“你是咱老白家第一個上西塘堡晚報的人,真給阿爸爭氣,現在全塘堡的人沒有不夸你的……” 我笑:“報上說什么啊?” “就說你論文得了獎啊……來,來,我給你讀一讀啊——作為西塘堡第一個走到海外求知的年輕人,白夕白女士的成就無疑鼓勵了新的一代年輕人努力去更大更現代的城市求知求學,為社會做出更大的貢獻……” “哎,只不過是個國內不知名的小獎,還是跟導師一起完成的結果,他們簡直加了光環,吹上天。” “在你看來小,在我們看來可了不起了呢,不信你打聽打聽西塘堡,哪家孩子能在北京混出這樣的名聲來?你阿姆現在走到哪里說到哪里,比打麻將連贏莊還美!” “小報記者都往大了說,在北京真沒人認識我。”我雖有自知,但聽見阿爸阿姆這樣興奮,我也跟著笑起來。 更高興的是,他不再為我離婚的事而生氣了,我也如釋重負,這還得感謝家鄉小報記者賣我的面子,否則年底回去免不了要看阿爸的臉色。 “寶寶都好嗎?” “很好,她現在會跑了,不好管了,自己滿屋子轉,還不要我們抓她呢!” “哈哈,真是讓人cao心,我馬上回家去看她,明年就接她回來,大一點送幼兒園就好了。” “她一聽你要回來就興奮地不睡覺了,不過你要給她接走,我和你阿姆還挺舍不得的……” 我笑,但也心酸,只得暗暗下決心,明年把父母也一起接來同住一陣。 剛要掛斷,阿爸又想起什么來:“哦對了,你姐再婚了你知道嗎?” “啊不知道。” “她也是昨天在電話里告訴我的,說是結了一個多月了,沒辦酒席,就出去旅游了……你也知道她,一直爭強好勝,尤其你現在這么優秀,她又離了婚……” 我打斷:“離婚了也不見得不好,她現在在廣州當老板當得也不錯,旅游結婚也許就是她想做的事。” 阿爸嘆氣:“但你阿姆就覺得替她丟臉,她現在也很少回來了,也就給我打打電話……不過你阿姐還是孝順的,過年過節都給我寄錢……將來等我們老了,你們姊妹就得互相幫忙了。” 我嘴上應承,但也知我和阿姐一個北一個南,現在不過是各過各的日子,從此天涯海角,難以再會,這樣一想不免傷感,她的喜怒和我哀樂的再也不發生任何交纏,甚至在潛意識里,我們都有意在躲避對方,盡量互不干擾。很難想象,通信如此發達的當代社會,我和她的交談竟只剩下短短幾句應景的節日問候了。 這樣一想我就想給她打個電話,可現實事務繁忙,我在庸碌混亂中又把這事忘到腦后去,直到那天在機場偶遇沈康時我才又想起來。 這么久,沈康還是沒變,高瘦,背脊有些坨,眉骨高聳而眼眶深陷,臉上帶著冷淡的傲慢和疏離,習慣揣兜,獨自一人背著一只電腦包,行色匆匆走進VIP候機室。 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起初他只低頭看手機,久久,他似乎注意到我的注視才懶懶抬起眼皮,目光滯住,我微笑:“好久不見。” 沈康點點頭:“嗯,好久不見。” “去哪里?” “西安,你?” “長春。” “哦。” 我們彼此注視,似乎不知再應該問一句什么,好像又想感嘆我們要去的方向從來沒有交集過。 又落回沉默就有點尷尬,于是,我先主動說:“孩子都挺好的,你mama有時候也會去我家看孩子。” “嗯,我知道,你爸爸也常給我發孩子的視頻。”他嘴角微微抽動,臉上還是什么表情都沒有。 “謝謝你……” “謝我什么?” 我回答:“同意跟我離婚,也同意把孩子和房子留給我。” “我說過我愿意負責,也愿意尊重你的選擇。” “所以謝謝你。” 他低垂眼簾,抿著嘴沉默,雙手交叉,指骨分明,指甲剪得短圓,是長期敲鍵盤的習慣,他固執地維持一切當初的習慣, 我啜了口咖啡又問他工作的情況,他也問我出國的事,我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但總會很識趣地回避私人生活這一塊,或許這就是多年合作伙伴的默契——深知彼此軟肋和痛處,便有意繞行,不觸敏感的尊重也換來自己安全區的舒適——誰也不會主動跨越現在應有的社交界限。 聊到最后,實在無話,我便只能不經意道一句:“我姐再婚了,” 小心翼翼觀察他反應,又打趣一句:“對象不會是你吧?” 沈康挑眉,譏笑:“怎么會。” 他沉默,我也只好也沉默,終于,他深吸一口氣說:“其實,白夕白,我們本可以在一起的……” 我立刻打斷:“我知道,不怪你,怪我。” 沈康搖搖頭,望向窗外,窗外能看見巨大的停機坪上的飛機,空展一雙白色無羽的翅膀,收不回來,端端舉著,很寂寞。 “怪我,一錯再錯,錯又因錯。”他輕聲嘆,“如果見到你姐,代我祝福她,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他起身,又看了一眼手機:“我走了,有事聯系。” “嗯,一路平安。” “你也是。”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趕飛機,而是不想再同我坐在一起,大片段的沉默也不會給我們有更多機會解釋、爭辯、自白和討論,過去了就過去了,將錯就錯,到頭來,誰又記得當初是誰先犯錯。 目送他孤獨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人海中,我便拿起電話給阿姐撥過去,不提沈康,只提她,只想問一句——她好嗎? 電話響了幾聲,阿姐接起來,似乎也準備好了,問候雖熱情,但感覺卻疏遠——“白夕白?你最近好嗎?” “我還好,你呢?聽說你新婚,應該說一句,恭喜啊阿姐。” “呵呵,別笑話我了,這個歲數不過就是再找個伴罷了。” “你幸福就好。” “說起來你也認識,就是我公司里的助理李工,全公司就我們倆老光棍,又都認識那么多年了,一想不如就湊合過算了!” “哈哈!這是緣分,那人也不錯。我應該送你們禮物。” “別麻煩,我還得謝謝你借我的十萬塊幫我度過難關呢。” “提那個做什么,你都連本帶息還我了。” “但我永遠忘不了。” 我笑,打趣,近乎放松地開玩笑,想把氣氛再調到以前姐妹親密無間的歡愉和自在,可我再也得不到對方肆無忌憚的笑聲了,她笑得輕風拂耳,有氣無力又短暫局促。 但我還有話要說,她也感覺到了,靜靜在等,這種詭異的血緣默契始終讓我們無法徹底切斷連接,一秒兩秒三秒…… 我終于鼓起勇氣問:“阿姐,你有沒有再見過姐夫?” 阿姐大概猜到我的問題,很快回答:“沒有,自從我們離婚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也不太想見那個人,怎么,你又見過他了?” “唔,沒有,我沒有。”我撒謊了,盡管我知道完全沒必要,但我還是說沒有——我確實寧可沒有。 實際上,在他們離婚的那一年,陸紹禮曾經給我打過幾個電話,每次接起來,他什么都不說,聽筒里絲絲拉拉有雜音,又像是他那邊在一直在下雨或淋浴,在我一遍遍叫他之后,他才掛斷。 我記得那個車禍后的黃昏,我還躺在醫院里休養,那時他大概已經拿到了孩子的DNA報告,佇立在我病房門口,沒進來,遙遙望我和沈康,我們正抱著孩子看,以至于我是后來才發現了他,光線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記得他的眼睛,隔著云霧,模糊,黑漆漆,沒有光也沒有影。 再后來就是趕赴機場時,經過繁華熱鬧的市中心,我坐在車里聽見一陣熟悉的曲調,忙打開窗戶四下尋看,嬉鬧人群中,我仿佛又看見了他:黑色頭發和黑色眼睛,穿一身筆挺黑色的西服,在角落里默默打鼓,手臂擺動,腳踩鼓點,仙風玉姿,又靈又痞,天生自風流,不必笑,就足夠迷倒眾人。 我下意識想喊姐夫,可這兩個字終究沒有出口,就連陸紹禮的名字,我都不忍說出口。 因為人們散去,我看見道邊站著的是個邋遢骯臟的老頭,鬢發白灰,憔悴滄桑,戴著個墨鏡,不知是瞎了還是為了扮酷,背一把吉他,彈得凌亂,唱得沙啞—— “春光挾我膽,情禍取我心,不甘,一念云云,勿提,勿提……” 歌聲像光,也像陰影。 lt;第六話完gt; 本篇結束語: 謝謝大家耐心追文熱情評文,感激各位捧場! 本是想做篇rou欲盛宴的實驗,卻寫了一個交織很多復雜情緒和現實的故事,也許不盡完美,但卻也寫了我想寫的一切—— 欲望曖昧模糊的錯覺,人和人失語的疏離,以及情感欲望的暗自流動,勿提的荒yin事,無題的禁戀情,以及無解的人生結局。 可能很多人對劇情安排和故事結尾感到意難平或有些不同見解,甚至我自己的見解都可能是片面主觀的,當文章畫上完字意味著作者放棄解答,那么再多的解讀也都是允許存在的。 最后我想分享一下當初寫此文的靈感來源,這是來自于我15歲暑假的一個短篇文《十六日》,故事十六章講了在十六天里發生的故事。 落榜女主在去表姐家度假時認識了表姐的男朋友(X),一見鐘情并與他曖昧來往,同時女主為了復讀,表姐的朋友(Y)一直給她做家教輔導,因為表姐強勢的性格和吃醋無禮的表現,女主在得知表姐和X的關系后,決定聯合Y與之對抗,Y如同軍師出謀劃策并制造X和女主的相處機會,但當X表白時,女主卻沒有感覺,女主表姐趁此機會趕走了女主,在女主打算離開時才發現自己愛上了Y,跑回來對Y表白,然而Y誤以為女主只是一時失意便拒絕了她,最后女主只能獨自離去。 這個故事有段時間一直盤旋我腦中,不知道為什么很吸引我,也許是懷念年輕時的一個想法,也許是出于對四角關系的執念,我想重新寫,并且重點放在了姐妹身上,同時,不再給人物臉譜化,而是通過別致的敘事方式去側重內心,刻畫感覺,不同于年輕時的簡單言情敘事,我更想要的是一副荒唐、香艷、刺激以及模糊的畫卷,有煙有霧有輕飄飄的歌,有光有影有說不清的情。 這就好像,拿了不同的腳本,竟發現人人有本難念的經,努力念出來又發覺含混不清,自己也不曉得到底什么意思,只好無題,也無解,了不起的白夕白女士,了不起的各位看官。 有緣我們下一話見,謝謝! 銗續傽節將洅нAǐΤAиɡSんùЩù(嗨棠書楃)っ℃oм渞橃 請椡嗨棠書楃閲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