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考試很快到來。

    姐弟二人從未落下課業(yè)，加之平日互相幫助，取長補短，于是都順利通過。

    周遲各門功課都不錯，但沒有哪一門算是拔尖。周江瀾的經(jīng)史兩科十分優(yōu)秀，其他卻平平。

    他的文章拿了最佳，齊先生非常贊賞。

    周遲看見齊先生，偶爾還是會想起紫蕓碧蕓這兩個名字，只覺她們像一片樹葉，飄飄悠悠落在她心湖，連個漣漪都沒留下，就被時間的河流帶走。她跟她們毫無瓜葛，在回憶方面還不如李承業(yè)，雖然在懷念已逝之人上面他是個徹徹底底的混蛋，毫無敬畏心，毫無道義。

    她從李承業(yè)的只言片語感覺出碧蕓的某種情愫，紫蕓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她從小在情色一事上耳濡目染，對超脫情欲的天真擁有天然的心疼。在父親身邊修道時，她假借神仙的名義救過一些人，出于純粹的不想看見少年們被不陰不陽的人玷污的心情。有一部分人是和周江瀾差不多俊俏的少年，一樣的不可方物，一樣好奇的眼神。當(dāng)然，不陰不陽這個形容是對壞人的蔑視，不是罵人的意思。有幾個公公待她很好，大小事情都很照顧她。

    但她對他們?nèi)魏稳硕夹拇娼娴佟?/br>
    某個下午她回丹房的路上經(jīng)過一間偏殿，里面?zhèn)鞒鰜碓朴甑穆曇簦瑝阂值统粒窃诖吧贤镆磺疲灰娦r候抱過她的公公跪在蒲團(tuán)上吟叫，渾身光裸，神情迷醉，在他身后，有個侍衛(wèi)打扮的人緊緊箍住他的腰，腰腹劇烈地動作。周遲見過這個侍衛(wèi)，那是她父王某一個妃子的男人。她似乎沒有什么多余的反應(yīng)，只想發(fā)笑，原來那位妃子還會和公公分享這種事。

    后來輾轉(zhuǎn)來到江城，她總覺得李承業(yè)有那個侍衛(wèi)的影子，看到他第一眼，印象就不美好。她認(rèn)為自己并沒有冤枉對方，她向來對未來的事件都有準(zhǔn)確的直覺，與占卜推演一類的術(shù)數(shù)類似。

    她想象過純粹的沒有瑕疵的感情，以及不被侵害的純真，因此心里有一塊地方隱隱覺得，紫蕓和碧蕓，她們兩姐妹跟旁人是不一樣的。

    至少李承業(yè)配不上。

    周遲沒有拯救任何人，也幫不了她自己，她把注意打到了周江瀾身上。

    周江瀾只有十三歲，而自己年底就要及笄，還有四個月。及笄意味著長大成人，以后能話事兒，她即將擁有一份比周江瀾更早成為大人的驕傲。

    她設(shè)想過他以后的道路，是拜在沈?qū)④婘庀拢€是南下投奔周珩哥哥，甚至回尋芳鎮(zhèn)做營生，或者北上，或者在亂世之中保持清醒，做一名得道者，通通都很好。她不計較這些，也不想干涉。

    她更在意其他東西，風(fēng)月，愛情，婚姻，種種有關(guān)生活的觀念。

    首先要讓周江瀾改掉總愛親她的毛病。

    春困秋乏夏打盹。三伏天，周遲每日都昏昏欲睡。

    江城酷熱難當(dāng)，比之在都城時來得更狠，早晨開始，日光就明晃晃的，一直照射到傍晚，人要是站在太陽底下站得過久，動不動跟喝醉了似的，眼花耳熱，就要昏倒。

    書院休了十天假，令學(xué)子在家中避暑。

    周遲曬不黑，只會發(fā)紅，沒兩天就白回來了，她不怕日頭毒辣。

    真正開心的人是周江瀾。

    他喜歡纏著周遲索吻，不算過分，只是親親額頭臉頰手指之類的地方。周遲想拒絕，但看見他微微下垂的眼角，還有里面歡喜的情愫，總?cè)滩蛔⌒能洝?/br>
    親吻真的會讓人很舒服。

    她不抗拒，不嫌棄，只是心疼。

    她沒有問過周江瀾遇見她之前的人生，但她有一個猜想。如果周江瀾過得正常一點，他也不會變成這樣。

    她如今有一點后悔曾經(jīng)對周江瀾說那些話了，諸如“下賤”“混賬”，或者“你算什么東西”，她相信他本性不壞，只是缺一位老師教他對的東西。

    將軍府后院有一大片荷塘，比別處清爽。廊下容易起風(fēng)，風(fēng)鈴晃晃悠悠，十分清脆，偶有夏蟬嘶鳴。

    周遲邊看書邊吃葡萄，蓮葉水晶盤是碧瑩瑩的顏色，襯得果子玲瓏剔透。

    她看書時不喜歡旁人打擾，也不要侍女打扇兒，只有周江瀾在旁邊陪她。

    她把書頁攤開，擱在膝蓋上，剝了顆葡萄往嘴里送，剛嚼一半，還沒咽下去，周江瀾又往她嘴里喂了一個。周遲的牙齒輕輕叼住，也不看他，低頭翻書，說話含糊不清的。

    “夠了，你別管我，吃你自己的。”

    周江瀾一笑，側(cè)了腦袋，湊到她唇邊。

    周遲大驚：“你做什么？”

    “我想jiejie喂我。”

    “混賬東西。”

    周遲迅速將葡萄咽下，不給機會。

    她接著道：“你沒有臉皮？沒有廉恥？要吃什么不會自己動手？只有幼小的嬰兒和年邁的父母才會從人嘴里討食吃。你比嬰兒還嬌。”

    “那好吧。”周江瀾拈了一顆，又放回去，道，“我看jiejie吃得香，總覺得你吃的才是最甜的。葡萄，或者其他的，什么都好。”

    “哦。”

    周遲低頭，繼續(xù)看書。

    不不，不對，她要批評的不是這個。

    周遲陷入沉思。

    她合上書，字斟句酌，道：“身為長輩，我很有必要告訴你，接吻的確是一種表達(dá)愛意的方式，但它通常發(fā)生在情人或者夫妻之間，沈?qū)④姾蜕蚍蛉丝梢裕阄遥恍小！?/br>
    “如果很舒服呢？”

    “也不行。”

    “如果我不告訴別人呢？”

    “不行就是不行，想什么呢。”

    周江瀾不動了，一雙眼睛委委屈屈。

    周遲閉了閉眼，道：“好吧，我告訴你為什么。因為我不是禽獸，你也不是。我收你當(dāng)?shù)艿埽M(jìn)我周家的門，不是為了把你養(yǎng)廢。”

    周江瀾的眼色沉沉的，如一片灰色的陰翳。

    周遲被他嚇到了：“你不是禽獸，對吧？”

    周江瀾被逗笑了，繼續(xù)給她剝葡萄。

    周遲也繼續(xù)看書。

    他忽然問道：“為何一定要剝開吃？”

    “你昨天問過了。”

    “我給忘了，天氣太熱，我記性不好。”

    “我不愛吃皮。”

    “那為何不吃完再吐？”

    “因為我不會吃到嘴里之后再吐皮這個本事。”

    “為什么？明明很簡單。”周江瀾湊近，“jiejie，你試一下看看，不要總說自己不行。”

    周遲長嘆了一口氣：“弟弟，有的能力這會兒沒學(xué)會，就一輩子學(xué)不會了，我都不勉強我自己，你也不要勉強我了。”

    “我知道一個辦法。”周江瀾笑道，“把葡萄放在冰窖凍著，凍個六七分，要吃的時候拿出來，泡過水之后，又冰又甜，皮一捏就開了，也不會弄壞你新染的指甲。”

    周遲樂道：“知道的也不少。”

    周江瀾不光知道的不少，他還擅長舉一反三。

    他看著周遲的紅唇，心想，他這會兒沒學(xué)會不去親吻周遲，也許這輩子也都學(xué)不會了。

    不愿意沒關(guān)系，反正，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