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方局長，在這一畝三方地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人脈甚廣，給女兒安排個工作不在話下，就算處處碰壁，將人留在稅務局，也是他一句話的事。

    為什么非要把孩子往C市塞

    這話得從其女兒說起。

    女孩是個心氣頗高的人，從小到大在城鎮生活，總覺得地方太小，單調枯燥，渴望外面的世界。

    及至上了大學，終于見識到大城市的繁華。

    便不愿意窩在此處。

    女孩考的是C市商業大學，學得專業很是熱門：經濟學，不想去銀行做柜員之類的，進入私企又不甘心。

    稅務局局長和妻子都是國家干部。

    女兒從小耳濡目染，看著家里來的那些個人，父母迎來送往，其間夾雜著某些卑微嘴臉，便不想伺候人。

    所以對純粹的服務行業不感興趣。

    但要在C市扎根，又想謀得體面工作，沒有關系怎么能行方局長雖然在城鎮說了算，到了那，鞭長莫及。

    所以夫妻倆很是著急，四處打探，找準關卡，好打通了，圓孩子的職業夢。

    偶然間從領導那里得到消息，說是余師長的小舅子，將要調往C市，任大學的校長，登時動起了心思。

    他們跟趙猛不熟，可余師長有幾面之緣。

    雖不熟稔，也混個臉熟，多少能說上幾句話。

    于是找女兒商量，問其愿意去大學任職嗎女孩別看年齡不大，可心思不少，她為人很是虛榮。

    工作不能太累，而且要體面。

    這樣說出去才有面子。

    考慮一番，便答應下來。

    如此，方局長連忙打電話，沒成想如此順利，當天將人約了出來。

    余師長面無表情，幾乎到了冰冷程度，垂眼掃了下對方推過來的東西，只見粗胖如胡蘿卜的手指下，壓著一疊東西。

    雖然外面用信封裹著，看那厚度和形狀，不難看出端倪。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找他送禮，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以往都不假言辭的拒絕。

    這回也不例外，只是面對的人不同，總不能駁對方的面子，可又不能不表明態度，于是故作不知道：“方局長，您這是什么意思”

    對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食指點了點所送物事道：“我想求趙猛大兄弟幫個忙”

    余師長知道他是變相給小舅子行賄。

    誰都知道趙猛和他的關系，也清楚，他的仕途離不開自己的推波助瀾，就拿這次對方去C市的事來講，也是出了大力。

    所以錢擺在面前，合情合理。

    要是他中飽私囊收下，回頭跟趙猛知會一聲，也沒問題。

    倘若徑直把錢塞給趙猛，越發的順理成章。

    可這東西卻是燙手山芋。

    余師長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可是笑意不達眼底，看上去有些虛假，但也不做作。

    這般明顯假笑，令方局長手心出了些冷汗，下意識的往褲子上抹兩下。

    他也不在意在其面前露怯。

    沒辦法，作為國家公務員，其響應國家號召，只要了一個孩子，如今卻是寶貝疙瘩，工作是人生大事，不得不慎重。

    “老方啊，我們都是老同志了，你怎么糊涂了，方才還跟我提呂師長，這就要把我往火坑推。”

    他說得慢條斯理，可字字誅心。

    聽得對方心驚rou跳。

    稅務局長也是見過大場面的，此刻腦門滲出了冷汗。

    他雖然胖，卻是最受不了這種粘膩。

    眼睛盯著對方笑，笑得很是勉強，順手抽出紙巾擦了擦額頭。

    “您說的哪里話，我是那種人嗎我絕對不會背后暗算你，只要你幫這個忙，我們全家都會感激。”

    他信誓旦旦說著。

    余師長揚起眉頭，收斂笑意。

    佯裝惱怒，用手指點了點他：“你啊，你啊，膽子太大，本事不小，就說這錢，恐怕得有兩萬吧擱在紀委都能坐牢了。”

    這下，方局長徹底沒話說了。

    就像被人揪著小辮子，灰頭土臉的呆住。

    聽說是一回事，真真經歷過，才知道外面傳言不假。

    他這廂送禮，他在那廂說教揭短。

    顯然是不打算收得，可他這臉面，就像倒出去的臟水，潑潑灑灑的收不回來。

    這可不是尷尬能形容的，簡直想憑空消失。

    俗話說偷雞不成蝕把米：這事沒辦不說，還要聽其教訓

    方局長臉上青白交加，滿臉僵硬，硬是擠出來笑意，不肯垮榻門面。

    他這邊苦苦支撐，眼看便要潰不成軍，余師長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嘆口氣，話鋒一轉：“雖然事情不該做，可我理解你。”

    略微遲疑道：“凡事不是有錢就能辦的，你姑娘自身條件這么好，靠自己也能在大學干得很出色。”

    對方赧然，支支吾吾道：“我這是真著急，誠心想求您，沒想到惹得你發脾氣。”

    他的氣勢萎靡，話語中帶著懊惱。

    余師長癟著嘴，露出寡淡笑意。

    他語氣平常道：“其實這事用不著送禮，只要你一句話就成。”

    方局長聽了那么一段是非道理，此時覺得對方面貌和藹，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微怔：“啊”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服務員推著餐車走了進來，上面布滿菜色。

    可又都是未經加工的：大鵝，野生魚類，還有配菜及底料。

    其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女兒的事并不是沒有轉圜余地，只是這菜上得不是時候，令其很是不快。

    服務員全然不知，忙前忙后。

    很快鐵鍋蓋上，下面的煤氣罐打開，火苗升騰起來。

    “別忙了，先下去吧，有事我叫你。”方局長語氣冷淡，大有趕人的架勢，驚得女孩扭頭瞥了他一眼。

    其每次來都是掛著副垂涎嘴臉。

    見到自己，便要逗趣。

    甜言蜜語沒少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今天是咋了遇到糟心事可轉念一想，就算你娘死了，跟我有啥關系，犯不著看你的臉色過活。

    于是翻了個白眼，扭著屁股走出去。

    方局長全副心思掛著女兒工作的事，哪里肯理她，待到房門緊閉，才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遞了過去。

    彎下腰身，捧著打火機。

    火苗搖曳，其連忙用手罩住，看著余師長低頭深吸一口，他眼巴巴的望著，希望其能說點啥。

    果真噴出煙霧后，沒有讓其失望。

    “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在C市湊在一起，也是緣分。”余師長侃侃而談：“錢算啥，就是紙片子，花完就沒，可人常在。”

    方局長連連點頭。

    他眼中帶著熱切的期盼。

    “是我太過沖動，干些沒頭沒腦的事。”

    其自我檢討道。

    余師長老神在在，根本沒看他，而是盯著鐵鍋的木頭蓋子，滿臉嚴肅道：“我向來公事公辦，你別給我臉上抹黑，這事咱們好商量。”

    方局長見其松動，滿口答應。

    本想歌功頌德一番，又打住花頭。

    滿臉謙遜道：“那您看怎么運作”

    男人不再賣關子：“趙猛去C市，身邊沒個人怎么行本想在部隊帶個助理過去，現在有更好的人選。”

    說著目光望了過來。

    未盡之言，在炯子里晃動。

    任誰看了，都知道其中的貓膩。

    方局長心領神會，大為震撼，本是絕望至極，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難掩喜色，霍然站起，拎起五糧液親自打開。

    拿過大茶缸子斟滿兩杯。

    豪氣沖天的叫喊：“沒想到你這么夠意思，有人情味，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來，我先干為敬，您隨意。”

    說著抬手昂脖，動作一氣呵成。

    瞬間，茶缸子見底。

    余師長很是從容，只是淺淺的抿兩口。

    可誰都不能挑理。

    話說到這份上，已然沒有深談的必要。

    只是喝酒談天聯絡感情，期間，服務員進來一次，給他們照看鍋里的食材，這回方局長故態萌發，想要跟其搭訕。

    可女孩睬都不睬，讓其大失顏面。

    他也不惱不怒，畢竟沉在心頭的重負移除，渾身爽利。

    別看這地方差強人意，可菜的味道確實不錯。

    大鵝燉得入味，魚更是新鮮可口。

    余師長在田馨哪兒消耗泰半體力，如今肚子餓了，大嚼大咽，吃下不少，酒也沒少喝，可他并未醉。

    心里頭惦記著去隔壁那屋瞧瞧。

    于是借著撒尿的由頭推開了門，徑直往前走。

    路過時，斜著眼睛瞥了一下。

    嗬，吵吵嚷嚷，還在興頭上。

    他走的很慢，屋內的人，臉都熟。

    只是關系遠近的差別。

    余師長是個頭腦活泛的能人，暗忖，這不年不節的聚得這么齊整，而且都是些頭頭，肯定有事發生。

    及至到了洗手間，挑開花布簾子。

    入目便是一排小便池。

    其中有個位置前面站個人。

    背影很是熟悉，但見其打了個哆嗦，身型晃了兩下，不緊不慢的提著褲子。

    余師長頓時一樂，心想真是湊巧。

    想誰就能見到誰

    于是走了過去，惡趣味的伸手搭在對方的肩上，輕輕拍兩下，對方唬了一跳，急忙扭過頭來。

    見是他，氣得瞪圓眼珠子。

    恨不能踹他兩腳。

    “你他媽的真缺德，差點把我嚇尿了”

    對方粗聲大氣的嚷嚷。

    余師長忍俊不禁：“你不是才尿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