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開口
他的話打得人腸斷,割了一寸芳心,南柯夢初醒一般,蕭嬋抬起頭來,兩行珠淚忍不住雙拋,翻臉無情的說道:“曹淮安,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我們倆,是一段天假的良緣呢。” 信與話語都飄飄然落地,蕭嬋哽哽咽咽的哭出聲音。 曹淮安起首娶她并不簡單,蕭嬋知道,但從未想過這一托頭的事情都在他算計之下。 昨日問了庚帖之事,心里認定自己與曹淮安是天假的良緣。她莫名的被夫棄,而移的所天與自己曾有婚約,不就是天假的良緣嗎?投到方才,說不盡的蜜意,還在勾動芳心跳蕩。 才得明白自己被他的甜言巧語耍得團團轉,蕭嬋很覺惻然,不勝悲情,癡呆呆地坐在原地,涔涔淚下。 時輕時重的哭聲,不似以前有可寵之處,今反增加了曹淮安的悲傷。 曹淮安點頭晃腦地上前來,一面音聲酸楚的道歉,一面將她懷中一摟,臉揾著香腮,口尋以香唇親吻。 俊俏俏的面龐揾在臉上,兩只鐵臂桎梏腰身。此時此刻,溫暖的懷抱就像個無形的鳥籠困住她。蕭嬋煩上心來,三兩下掙出他牢不可脫的懷抱,垂下粉頸,費了一番躊躇,問道:“既然瞞了這么久,為什么不一直瞞下去?” 曹淮安說:“嬋兒以前一直觖望于我,我怕嬋兒知道后,離我而去。” “那如今告訴我,是覺得我如今心悅你,狠不下心來離開你嗎?呵,大謬不然。” 蕭嬋眶里噙著淚。 早些訴來,她會生氣,心是不會疼的,只有怒氣。刻下訴來,心結繚一團的無聲叫疼。 曹淮安軟化在她的粉淚里,分辯之詞都說不好。 “原來趙方域沒我想的那么壞,曹淮安,你……” 蕭嬋默認切中了曹淮安的心思,后半截話因喉管一癢,頓了許久,才道:“曹淮安你也沒我想的那么好,原來你待我的那份好,都是在掩蓋自己做的壞事。” 各式各樣的好,想起來有些諷刺。她忍著不咳,微微抿唇,顯出兩點生潮的小靨渦,掩口胡盧而笑,笑的嘲諷。 蕭嬋后半截的嘲諷話,和一道劍光似的直向曹淮安太陽xue打來。 曹淮安蹙著眉,壓著上炎的火氣,柔柔的投視她一眼,溫辭道:“我們今次不要鬧了,好不好?” “我沒有鬧,就只是在說事實。”蕭嬋逞臉回道。 曹淮安聽言,身子靠近三分,想把頭攏進粉頸,有些撒嬌的意味。蕭嬋偏頭歪頸躲開,口聲涼颼颼的說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受了涼,你離我遠一些吧。” “嬋兒不是說有東西給我嗎?是什么呢?” 曹淮安果真后退了,腳下劃然有聲,把地上那封信拾起收回香囊中。 “沒什么東西,而且,你不配。” 性命相關的玉璽,忽然就不想交給他,蕭嬋一語敷衍過去。道士說勿泄語他人,可她被曹淮安欺騙住了,以為他在自己面前是毫無保留,所以想把玉璽交給他,讓他來區處。不期他的一顆心,黑漆漆的,深不見胡底,還瞞著許多事情。 “我一開始是騙了嬋兒,但待嬋兒好,自始至終都是出于喜歡。難道這么久了,嬋兒感受不到嗎?真的感受不到嗎?我與嬋兒坦言求和,嬋兒卻為了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人發脾氣嗎?也只有嬋兒,敢在我面前這般逞臉肆橫。” 坦言趙方域的事情,本意當然不是想與蕭嬋破顏。蕭嬋一時性起,無情的言語與舉止齊攻,曹淮安被傷得無地可遁,傷至極點,息聲失色,說的話也不動聽。 嬋兒嬋兒的,叫得很好聽,可話卻惹人急眼。蕭嬋涕痕滿面,不知從何來的力氣,拊床大怒,向他面上一啐氣,發起喉急罵起來: “我不僅敢在你面前這般逞臉肆橫,天皇老子來了我都這般。”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阿諛曲從,妥首承色,任你呼來喚去?而后你欲望上來時,我要心甘情愿的掃榻以待嗎?” “你覺得你待我好,那是你應該的。是你先把我的生活攪得七零八落。我蕭嬋在荊州,不管是勝衣前還是勝衣后,不缺人疼,不缺人愛。曹淮安你算什么,不過比我大上幾歲而已。” “我告訴你,想讓我蕭嬋阿諛曲從,妥首承色,這輩子不可能,等下輩子吧。呸,下輩子我才不想遇見你了……這輩子,我也不想再看見你了。” 前些時日是這張小嘴兒里連珠般的發松之語,今日不念昔款,她的小嘴兒是余地不留的吐溢分言辭。 曹淮安聳然動容,肝心抽裂,怒氣滿溢于胸,舉起一掌,想捂住還在喋喋不休的小嘴。 一掌舉起,蕭嬋會錯意,將那堅定無懼的目光移到舉起的手掌上,揚著小臉迎接,道:“怎么?之前強共寢,今次欲批我頰嗎?” 曹淮安顏色慘改成灰,嘴角帶枯笑,意下又疼又氣,疼的是蕭嬋竟覺得自己要打她,氣的亦是因蕭嬋不相信他。那一掌在空中半上不下,手丫巴兒都是汗。一掌忽晃著貼在她臉頰上,道:"剛剛是我說話太重了,嬋兒不要生氣。” 大掌把一邊臉頰與一側耳朵遮得嚴實。 蕭嬋看向曹淮安。他兩眥盡裂,點漆的眸子里露著的窈杳目光,失了溫柔。窈杳的目光射人面時,像鋒鍔那般的凜凜割人,有些疼。 “我累了,君請歸罷。”蕭嬋揭下斜縈的帳子,蹬履上榻,側身向壁,拉高被褥遮住自己,半個腦袋都不露。 吵嘴兩回都無人排解,曹淮安慌亂無策時,蕭嬋轉過來,隔褥隔帳道:“曹淮安,我想回荊州了,明日就回。” 隔褥之音細如簫管,入耳朦朧不清,曹淮安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耳岔了。蕭嬋得不到回話,掀開被褥,揚著臉,清爽的重說了一回。 話已說得嘴清舌白,曹淮安形如木雞,呆視她,勉強作笑顏道:“嬋兒真的是,好沒良心。既然想回,就回吧。” 再吐傷幸之言后,曹淮安情緒鼎沸,摔門惱悻悻的離去。寂靜中,那門發出可擦擦的“哐啷”亂響,曹淮安招手喚來繯娘,讓她著手收拾東西,說是明日蕭嬋要回荊州。 蕭嬋始終揚著臉,待到人影消失在眼眶中,不由分說,泣聲漸粗,淚垂雙頰。他的眼睛是瞎了耳朵岔了才不知道自己說的是怒中之言。 繯娘一頭霧水走進來,蕭嬋撲進繯娘懷里大哭,道:“繯娘,我想阿兄了。” 衣襟一灘的凝淚,繯娘不知發生了何事,問了幾句,蕭嬋卻哭得更厲害了,她索性閉了口,通夕偎在她身旁。 淚眼至枯,蕭嬋也累了,便漸漸睡去。 曹淮安發指眥裂,一路上見樹亂砍,見石亂踹,所經過的地方,那樹木都砍得七七八八沒有幾個完整的。回到書房,怒火不減,把案一掫,案上的東西落在地里霹靂亂響。晚上去到教場,喝了幾壺酒麻醉自我。 霍戟與孟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曹淮安麻醉后身子一倒就睡去了。 次日,蕭嬋眼腫如桃,繯娘并未收拾東西。 蕭嬋想,若是他說上幾句好聽的來哄,昨日的事情就翻篇。可是一直到中午,也沒瞟見他的人影,倒是有人進來稟報,說馬車已畢備多時了,即刻可登程。 蕭嬋撇過臉,落了幾顆淚,想來不久之后,就能收到第二封絕婚書。 曹淮安雖氣蠱昨日的事情,指分得卻很妥當,金銀細軟,無一事茍簡,連送兄長的禮,都備著。今次送她回荊州的,是那位落落寡合的霍將軍。 霍戟穿著可身的緋袍金甲,喜慍不形的坐在馬背上默然等待,看到蕭嬋出來了,只在馬背上微微欠身施禮。 蕭嬋整暇上了馬車,兩腮笑綻,表現自己心里是赤潑潑的模樣。 馬車緩緩駛出了城,城上的男子留目轔轔遠去的馬車,臉色不可遏的一歷歷沉下來。 大雁斜行橫陣的飛過,蕭嬋褰起簾子,探出頭來看了城門一眼。眼挫里瞧見了城上的人,心惋鼻酸,蕭嬋假裝理著偏垂的發髻,擺出春慵之色,投到淚掉下來之前,趕緊放下了簾子。 孟魑嚅忍了半日,眼撐撐看著車軼漸漸延長。曹淮安還是無動于衷,可身上散發的冷氣砭人肌骨,眼里滿身懊悔,孟魑終是忍不住,問道:“主公,不去阻攔嗎?” 系意到曹淮安有所動容,孟魑又道:“昨日之事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主公快些去罷。” 曹淮安垂下眼簾,不以為然的笑道:“兄長大婚,她過不了多久也是要去荊州的,今次只是提前回了而已。出師益州前,繁庶成山,我不得撥冗陪伴她,她回荊州也是好事。” 昨日說的不過是心背之言,意下早就悔了百八十回。蕭嬋那句“曹淮安沒有我想的這般好”一直縈繞耳畔。這句話不斷的提醒他,蕭嬋對他十分失望。刻下空言無補,只得依著她說的話,她想回荊州,便放手讓她回罷。 一場是非只因多開口,曹淮安心累無比。 馬車已遠離眶內,兩條車軼引眸,曹淮安兩腳不自由的跟著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城下。孟魑隨后,曹淮安瞠然自失的站在車軼前,道:“孟魑,你讓霍戟……” 孟魑以為主公心已醒悟回慮,開口吩咐讓他去遮住馬車,但只是聽聲帶重的道:“讓他要慢些走,先尋個識醫術的人捎上,過那小寺村時,把姚姑娘一起帶走,她身子常三好五歹的,要多加系意著才是。” 孟魑聽后心里微微酸澀,拔步追去。 * 從出城開始,蕭嬋口眼慵然,沒有開過口說一句話,身子斜簽著坐。一直臨近頓地,朱唇才強啟,對馬背上那位抖擻神威的霍將軍道:"這下好了,我走了,興許再也不會回來了,霍將軍也大可放心了罷。" 霍戟說她在曹淮安身旁毫無是處,只會招惹麻煩,現在走了,最高興的應該就是他了。 她粲笑說的話,入耳卻很是側然。 霍戟不接一話,還是從前那副模樣,神色自若,面無表情。 主公前段時日以書來諗,讓他將并州之中堅帶來涼州,并責以訓領涼州兵的千里之任。 他領兵的把勢在孟魑、竇成章與梁壽之間為之摽冠。他也是個常勝將軍,戰無不克,立的膚功不可勝數。今次的戰事定是吃緊的,否則主公不會讓他來。 果不其然,主公要出師益州漢中,除了這個已形之患。 益州漢中處于兩山峰中界,有天授地設的關隘,難攻難進。進漢中之路有八條,無一是坦途順路,皆是七高八低,崎嶇險峻。將士不憚崎嶇險峻,但跨過漢中之路后,體力透支,嚴敵一來,究竟勉強能抵拒而已。 出師漢中,艱難易敗,稍出差池,雄赳赳的千軍萬馬可在立談之間,都冤冤枉枉的送了性命,當場灰飛煙滅。 如今離師期不到一月,主公又把護送少君一事交給他。少君在主公心中地位如磐石,他不得不靖恭委命,順利完成此命。 孟魑騎馬追過來時,蕭嬋心里動容了一刻,但他只與霍戟說了幾句就匆匆折返。 到了此時此刻,蕭嬋終于心灰意冷,曹淮安真的不要她了。 主公的寄聲,霍戟一一照做,第二日尋了個醫匠捎上,不慌不忙的按轡徐行,到了第八日才將要到小寺村。 離小寺村還有三十里時,蕭嬋胃鬲生寒,朝食暮吐。到了半夜咳嗽續續,唾中帶血,先前只是點點星星的血跡,今次卻是血染紅了半張雪帕,刺眼得很。咳了數十下,蕭嬋覺有惡氣上壅,扼住咽喉,僵仆在地上狼藉大吐。 眾人驚慌之際,腦袋皆空空。繯娘一面扶著她回到榻上,一面大喊醫匠速來。 * 蕭嬋走后,曹淮安如失珍寶,憒憒不樂,入了夜就裸裎浮白。他想借酒將蕭嬋的事齊齊瞥脫腦后。清醒時猶可瞥脫,但醉時蕭嬋的五鑿閃過,她喜樂,他便笑,她哀怒,他便嘆氣,常不由自主的說頓腹之言。 將士不時聽見帳內傳來嘆氣聲,也跟著嘆起氣來。 蕭嬋走后第十日,曹淮安才出帳,卻劈面撞到一個巡營小校,小校慌得忘了施禮,道:“主公,霍將軍來信了。” 信上寫著“涼侯親啟”字樣,曹淮安屏著氣接過信,回到帳里,看著封上的幾個大字良久不啟。 他既希望信中寫的與蕭嬋有關,又希望無關。 顫手啟之,粗略一番,只見臺燭與墨硯啪脫一聲,一個橫在案上,一個落在地上。 燭火滅了,墨硯翻了。 曹淮安渾渾噩噩,將涼州之事委屬周老先生,自己著忙驀馬要往蕭嬋那里去。負極騎馬跑了幾武,與前方的探馬錯鐙而過。 探馬兜住馬頭,敞聲道:“主公有急報!渚宮失火。蕭氏兵權落顧氏手中。江陵侯請主公馳救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