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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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來。 窗外的雨斷斷續續地下了近半個月,潮濕而濃重的水汽一直綿延進了她的夢里。 就是之前她常做的那個夢,她和他一起出門逛街,然后他們走散了。街上很多人,兩邊都是白茫茫的霧,好像在下雨。她找不到他在哪里,也不認得回家的路,她急得到處跑,結果一腳踩空,就醒過來了。 這段時間她睡得很不好,一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夢,反反復復的,全都是這個夢。后來,她長了記性,從夢的一開始就緊緊牽著他的手不放。可無論她怎樣努力地抓著他,他總有辦法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見過他的。她找不到他,急得大聲叫他的名字,連名帶姓、撕心裂肺地大喊。 后來,她就被劉阿姨搖醒了。 可能是因為夜里睡眠不好,在白天時她常常出現幻覺,總會把劉阿姨隨身杯里的茶葉看成一條條蠕動的綠色蟲子。 聽劉阿姨說,她的父親忙完手頭的工作就會從江城飛過來處理剩下的事情。但是后來,她再也沒有聽見劉阿姨轉達過關于她父親的任何消息。 劉阿姨很嚴格,不準她看報紙,更不準她玩手機。有次劉阿姨不在,進房拔針的實習護士經不住她的再三請求,終于幫她把電視打開了。 她抓著遙控器,換了好幾個頻道才找到省運會場館的報道。事情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了,但會場周圍八條主干道依舊被全部封鎖,每個路口都設著治安檢查亭。因為現場人員出入管理得異常嚴格,采訪記者無法入內,所以播出的都是場館外圍的畫面。 她聽到機器轟鳴的聲音,遠處有很多臺大型運輸車和吊車,正在把扭曲變形的鋼架和水泥板搬移出這片廢墟。 鏡頭被切換到室內,調查組正在向記者分析事故原因。專家介紹說,這個用鋼量與奧體場館相近、耗資超十億元的工程只用了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宣布完成并開始投入使用了。 畫面里那個謝頂的中年男人還說了很多,她只聽懂了大概,他們初步認為會場東區看臺鋼結構罩棚大面積坍塌是由于工程工期過短,部分鋼材焊縫和桿件接料不夠規范導致的。 接下來播放的是這場施工事故后三天的視頻資料,她聽見采訪里說道,十一個事故相關責任人已經被依法采取強制措施,公安部門對遇難人員的身份認定和尸檢工作也全部完成了。具體的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但當事的施工、建設、監理三方之間卻開始踢起了皮球,電視的畫面兜兜轉轉,形形色色的人的嘴巴都在一張一合地說話。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盡管她極其用力地睜大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但視線還是不受控制地開始失焦。她的眼前慢慢黑成一片,胸口悶得幾乎窒息。下個瞬間,她一頭栽倒在床邊,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暈倒了,醫生說,不止是因為她之前的血管迷走性暈厥史,還有低血壓和心律不齊的緣故。 她每天都在靜脈輸液,也會按時吃藥。她的胃口依舊很弱,很多時候吃了就吐,不過她一直很配合,吐完了休息一會兒,然后繼續把東西往嘴里塞。 這樣日復一日,其實也過得很快。半個月以后,天氣終于開始放晴了。 今天凌晨四點多,劉阿姨的女兒在江城那邊順利地生了二胎,是個男孩。劉阿姨的心思完全轉移了那個八斤六兩的小外孫身上,從吃完中飯就開始在走廊里打視頻電話,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她趁著劉阿姨高興,說難得天氣放晴,想去醫院花園里散散步。 剛開始劉阿姨并不答應,但她沒有放棄,繼續軟磨硬泡。在她幾番央求和保證之下,劉阿姨終于給了她半個小時自由活動的時間。 其實花園里沒什么好看的景色,到了深秋,整個城市都變得灰蒙蒙的。路邊黃山欒樹的葉片快要落盡了,好幾個綠化工人正在用鐵耙仔細地從沿階草草叢里清理出那些灰敗的褐色落葉。 把手機關機放進口袋以后,她走到醫院附近的花店里買了幾支新鮮的紅玫瑰。她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正好碰到這個小區的幼兒園放學,在紅綠燈路口堵了很久,直到接近四點時車才開到陵園大門口。 她為他選的位置很好,背靠郁郁蒼蒼的青山,面對著湖面,可以俯瞰半個城市。 她走得有些氣喘,蹲下身坐在旁邊修剪精細的草坪上休息了片刻,然后開始仔細地整理碑前堆成小山似的鮮花。這些大多是黃白色的菊花,也有百合,還有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我不哭了,你放心。” 她對著花崗巖碑面呵了口氣,用外套的袖子小心地擦干凈以后,把紅玫瑰擺在他照片的正下方。她挑的幾支玫瑰都開得很好,花瓣豐厚飽滿,在純黑色石碑的襯托下顯得鮮紅欲滴。 “其實之前那次,我想和你一起上來的。但是在走階梯的時候,他們說我褲子后面都是血。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痛,他們把我抬下去的時候,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石碑上的肖像是真人大小,照片后面沒有背景,他的黑色西裝直接和鏡面般發亮的花崗巖融為一體。 “去醫院的路上,我聽到他們說肯定保不住了,我很害怕。”她挪了挪身子,把頭靠在他肩膀的位置,“當時我就在想,如果真的保不住了,我就來陪你。” 可能是黑白照片的緣故,他五官的輪廓顯得更加立體深刻,從側面看的時候,有點像微微皺眉的樣子。 “你別生氣。”她伸手去摸,想要把他的眉心撫平,“現在已經沒事了,醫生說,我不能再那么傷心了,會有危險的。” 背后那排蒼翠的松柏有些扎皮膚,她側著身把肚子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神奇?九月上旬你去做的復查,單子我都看過,結扎手術是成功的。后來我想了好久,覺得應該是八月底的那次,但是那個時候我明明還在吃藥。” 她停頓了一下,縮回手輕輕撫摸自己的小腹。 “我也擔心避孕藥對寶寶不好,加上有出血的情況,醫生前前后后讓我做了四次B超。今天劉阿姨在,我不方便把單子拿出來。下次再給你看,好不好?” 精致規則的綠化景觀把這塊區域和其它墓群隔離開來,周圍很安靜,她不說話的時候,只聽得見身后成片的松針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你放心,劉阿姨不知道寶寶的爸爸是誰,我沒有告訴她。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太陽懸在馬尾松林的西邊,遠處群山連綿,湖面以上都是層層疊疊的青黛色。天空中的光線變暗了,云彩的形狀有些稀疏,并不十分好看。 “我聽醫生的話,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后來半夜哭醒的那幾次,我自己也沒辦法。我在夢里都找不到你的時候,我忍不住。” 她把指腹貼在堅硬光滑的花崗巖上,極其緩慢地撫摸過他臉頰的線條。從他的額頭往下,眉弓、眼睛、鼻梁、薄唇,都和她的印象里一模一樣。 “我很想你。”她張開手臂抱住他,“今晚來看看我們吧,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依稀的風聲。她沒有再說話了,就這樣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太陽慢慢往下沉,直到被西面的云完完全全地遮住。山上有些冷,石碑表面冰冰涼涼的,她才坐了一會兒,就被凍得瑟瑟發抖。 “我得回去了。”她摸了摸肚子,縮著腳尖把腿并在一起。 沉寂的薄暮里,碑面上的他安靜地注視著她。 她跪坐起來,把那幾支紅玫瑰擺放整齊之后,側過頭在他的唇邊吻了一下。 “你要等我。” 完稿于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