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呂游
(九)呂游 “姐,姐…別睡了。”陳晚風搖著晚玲的肩,“來幫我做作業。” “干什么啊?”晚玲好不容易睡著,被人搖醒,很生氣,“自己一邊做去,別煩我。”說完翻了個身,繼續睡。 “你姐原來這么懶啊。” 陌生的男聲傳進晚玲的耳朵,嚇了她激靈,趕緊睜開眼,除了弟弟晚風,床頭還站了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男生,看著有點眼熟,像誰,明玄嗎?迷迷瞪瞪中,她似乎看誰都像明玄。 她在家隨意,睡相不佳,胸口露出了溝壑來,雙腿也是四仰八叉,幸虧穿了短褲。晚玲坐起來,趕緊向上拉了拉棉衫。 “你是?”她迷迷糊糊問。 “他是我同校呂游。”晚風彈了她一個腦門。 “沒大沒小的,另外你怎么可以隨便把人領進我房間呢?”晚玲不高興起來,腳底蹬起拖鞋,出去就往樓下走。 “姐,他比我高兩級,今年也是畢業了。”晚風跟在后面解釋。 “你要讀大學嗎?女子師范?”呂游的嗓音有點成熟,一點不像十七歲的少年。 “我不讀。” “我也不讀。”呂游回答她。 “那你要做什么?”晚玲隨口繼續問,走到最后的一個臺階的時候,她突然回頭看了他的臉,究竟還是個少年,嘻嘻哈哈的。 “他是要去從軍的。”晚風搶著幫他說。 “從軍?”晚玲詫異。 “姐,你果真是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張大帥坐的火車被日本人炸了,少帥要撐不住了,不是要歸降日本人,就是要歸降南方政府了。” 晚玲回頭就戳了晚風的額頭,“莫談國事,瞎說個什么,不是要做作業嗎?哪道題目不會,快拿來。” “我也不是要從軍的,家里關系的緣故,要去軍部做點事。”呂游解釋兩句,“倒是你,不讀書,要做什么呢?” “賣糕點,不行嗎?”晚玲不喜歡呂游,覺得他一點也不成熟,最重要的是,他要去軍部做事,她是最討厭當兵的,那些人,端著槍靠武力說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點王法都沒有。 “賣糕點挺好,我最喜歡吃你家的定勝糕。” 滴滴…門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呂游斜身看了眼,“我要走了。” “嗯,再見。”晚玲頭都沒抬。 陳太太也在樓下,伸手把柜臺上的紙袋遞過去,“別忘了糕點。” “謝謝伯母,差點我就忘了。” 外頭軍綠色的車子嚓嚓聲過,晚玲心下覺得怪怪的,他難道和母親很熟,怎么叫伯母。 “你不記得他?” 晚玲搖頭。 “不是要跟著我賣糕點嗎?常來的顧客都不記得,怎么做生意?” “以后就記得了。”晚玲搬了個板凳做在邊上看母親把糕點一塊塊裝進錦盒。 “就會看著,不知道幫忙?” 陳太太見她一點眼力沒有,不免抱怨起來。 “你們倆我誰都指望不上,一個整天迷迷糊糊不知在想什么,一個整天在外跑。” “你不去讀書,就嫁人吧。” 晚玲裝作沒聽見,蹬蹬蹬又跑回了樓上。 席太太是去了麥信藥廠的經理辦公室,拿著手帕點著眼角,“銘誠走得這么突然,留下我們母子怎么辦?” 張經理最是見不得女人哭,他這辦公室,總是有人來光顧,不是什么隱秘的場所。 “席太太,您放寬心,席先生去了,這麥信的經營還是照常,七成的股份是屬于您和少爺的。” “我這心就是不安啊,明玄就是不肯結婚。” 張經理把賬本拿過來給席太太過目,“這賬,只能您和少爺查。”又把席先生從前簽字用的筆遞到席太太手里,“藥廠的一切事宜,往后也是您和少爺說了算。” “真的?” “自然是,只要您和少爺活得好好的。” 席太太聽張經理這么說,好受了許多。 “對,對的。我的明玄還很年輕。” “抓緊給少爺成親才是要緊事。”張經理這話終于把席太太點醒了。 “去一趟沈家。”席太太從藥廠出來坐進小汽車。 司機沒聽懂,“哪個沈家?” “四海西藥沈長源的家。”席太太一百個不樂意,還是得去。 晚玲正對著床上鋪開的從上海帶過來的蕾絲長裙,悵然發呆。 “姐,姐,這衣服真好看。”不知何時,晚風又出現在了晚玲背后。 “嚇我一跳。”晚玲把蕾絲群卷起來,又收回了箱子。 “這裙子像洋人結婚穿的婚紗呢。”晚風懂挺多,“姐,你是不是想嫁人了?” “又瞎說什么呢?” “姐,你說我同校的呂游帥不帥?” “不知道。” “怎么是不知道呢?我覺得他挺帥的,你是沒見過他穿軍裝的樣子,颯爽英姿不亞于少帥呢,對了,他還會打拳用槍呢。” “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你喜歡他不?我去和他講。” “晚風,你是不是有找打!”晚玲火大起來,揪起他的耳朵擰了一個圈,“該干嗎干嗎去!” “疼,疼,姐…真疼。” “明玄,再吃點吧。”席太太親自端了雞湯去喂自己兒子。 “以前是媽不好,以后媽都依你。” 明玄接過雞湯,“媽,我自己來。” “媽今天去過沈家了,說好了,下周就給你和沈微訂婚。” “什么?”明玄端著的雞湯不穩,灑潑了些到輪椅的扶手上。 “你是媽的親兒子,媽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開心,你喜歡沈小姐,媽不阻撓了。” 明玄把雞湯放在了一邊的桌上,他本應開心,可卻突然沒了胃口。 “媽總想著沈小姐不是真的喜歡你,她是為了咱們布洛德補血藥的方子。為了這個,媽還把晚玲給氣走了。”席太太自責起來。 “謝謝媽。”明玄看母親發從生出了許多白發,倒是自己過于任性了。 “我會結婚的。”他瘦削修長的手指微動。 大清早三點多,晚玲就被陳太太叫了起來幫忙。 定勝糕沒有那么難做,粳米粉糯米粉白砂糖清水混合均勻,漲發一個小時,再把豆沙包進去,上鍋蒸就成了。可要做得好看有口味層次,就得用模子一個個做,麻煩得很。 晚玲打著哈欠做了幾十個,就腰酸背痛,靠著墻歪得東扭西扭。 “就這樣,靠賣糕點養活不了你自己。”陳太太數落起她。 “誰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慢慢來,慢慢來總會可以的吧。” “那你就慢慢來吧。” 陳太太不管她,最后還是她自己把面揉了,上了屜蒸糕。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去,晚玲做糕點終是有點長進,只是手腳還是麻利不起來,她做不了開糕點鋪這一行。 “上海又來了電報,說是給你聯系好了學校,叫你過去。”陳太太把新蒸好的綠豆糕散在竹篾里,晾干。 “不去。”晚玲別著脾氣。 “我是希望你能留在父母身邊的,可你姨夫不在了,你去上海陪陪姨媽,也是晚輩應該的。” “再說吧。” 晚玲其實是想去的,可又怕去,她怕姨媽逼她嫁給表哥。不是因為她不喜歡表哥,而是因為表哥不喜歡她,好沒意思。 “伯母,來兩斤綠豆糕。”有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