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姻緣(5700+)
青褐石板,河水迢迢,南面集市是一條寬長的巷子,清雅古樸的低矮建筑分立兩面。 潯塘鎮本就是《妖鬼記》其中一個小鎮地圖的參考原型,無需特別復雜的裝點便和游戲場景近似。 提前駐扎的商家打扮成游戲中的商販與居民,參與活動的玩家或游客,也大都作古風打扮,儀式感地穿著各個朝代形制的漢服。 街頭巷口的十數個攤點還原游戲內的休閑玩法,算卦占卜、道士捉妖、懸賞解謎……儼然一個具象可觸的市井江湖。 兩端巷口是穿越古今的邊界,安度和陳滄梭行人群之中,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 “《妖鬼記》從第一次內測到現在將近一周年,這次線下整體策劃是往嘉年華的品級去做的,”安度邊走邊和陳滄講解,“還準備了很多免費的周邊送給玩家,憑游戲ID領取。現在活動才開始一小時,反響很正面。” 從巷頭到巷尾,步行著走馬觀花,粗略瀏覽只花不到十分鐘。 陳滄大致閱過,輕淡著給出評價:“還不錯。” “多說兩句好聽的會死。”安度對他輕飄飄的三個字有怨,帶他回憶預算,“大手一揮,好幾百萬呢!看到這么棒的成品,你的表情就不能再多一點嗎?” 陳滄笑,“那我應該怎么樣?”他朝不遠處幾個十來歲,興沖沖穿游多個攤位,笑聲高昂的少年去了個眼神,“和他們一樣?” 安度難以想象陳滄歡脫的樣子,無語道:“矯枉過正,倒也不必。” 她拉著他拐入一家漢服館,“是要自己親自體驗,才算來過。” * 和潯塘鎮漢服節合作聯動,是選取幾個游戲內高人氣角色的外裝,保留配色,改良成符合現代審美的漢元素服飾。 館內成衣不多,安度挑選一會,給自己選了件簡約大方的宋制服裝。 銀朱色直領對襟,衣襟袖口花鳥紋樣精致,搭配她的暗粉色連衣裙,顯她氣質素雅,身形瘦長。 服裝店老板娘稱贊道:“真會挑,‘楚虞’的款式就剩這一件了,你是我見到過穿得最好看的。”她轉頭對陳滄道:“男生就穿‘葉傾川’的吧。” 楚虞和葉傾川分別是游戲內“暗衣”門派和“素手”門派的弟子,故事線設定是一對兒時玩伴,因外力分落敵對陣營,重逢時相殺相愛,相認后攜手隱居。 殺手與醫者,“川虞”在玩家中是人氣極高的CP組合。 陳滄沒什么異議,牙白色的闊袖褙子上身,清冽俊逸,更見濃眉星目。 她在鏡中和陳滄對視,嘖嘖稱嘆:“給你配把折扇,再拍個短視頻掛網上,說不定能火一把,對吧老板娘?” “人帥。”老板娘好笑,覺得她主意不錯,又一下成交兩筆,真給他們贈了把折扇。 陳滄持扇對安度曲體作揖,念起葉傾川的臺詞文案:“醫者診頑疾,不問對錯。” “你入戲還真快。”安度由店員幫她在腦后隨意盤了個應景的發髻在頭頂,清麗明媚的五官完全露出,面容多了絲婉約。 她笑著拽他袖口,豪爽回應:“‘傾川哥哥’,走吧,行走山河去。” * “第一步,賺銅幣。”安度提示。 入場時每人的手中各有一只銅板。為了游玩體驗與《妖鬼記》契合度更高,在集市內,要購買物件或者吃食,只能用游戲中的銅板作為流通貨幣進行交易。 “投壺玩一次消耗一枚,連中三次可以獲得三枚硬幣,性價比不錯,先玩那個。”安度指指“箭投酒壺”攤位。 “如果沒中我們就要破產了,”陳滄不認可,目光搜尋一圈,牽著安度朝反向的“擇牌答題”的活動處走,“本金還不夠,求穩為上。” “誒,這里人太多了……”安度沒把下半句話說完,已經隨著陳滄走出三步開外。 她往四周看了看,除了素昧平生的過路人偶然投來賞貌的目光,沒有人注意他們。 供應商名單里似乎也都是陌生人。 日光鼎盛,交握的雙手藏映在袖袍之中,應了他們名字諧音,卻也光明正大。 * 答題長隊人數眾多,次數有限。題目無難度,他們作為游戲幕后的核心工作人員,熟悉文本,答得很順利。 一起賺到六個銅幣后,安度領頭鉆躥,玩起帶運氣性質的小游戲。 投壺玩了兩次,安度一次都沒中,便不愿再玩。 最后一支箭又扔在了壺外,她氣餒,對陳滄道:“這個不適合我,我們去別的。” “你還可以繼續嘗試,”陳滄掂了掂手中剩下的四個銅幣,再撥給她一枚,“敢不敢?” 安度撇嘴,盯著旁的點心小鋪,“萬一不成,淪落到糕點都買不起。” “怕什么,一塊點心只需要花一枚,夠你買三塊來吃。”陳滄點頭,了然確定她為自己找逃避的借口,“哦,你覺得自己技術太差,所以不敢。” “我什么時候說過不敢?我是怕輸光光。而且什么叫技術差?這看概率!”安度成功被激將,搶著給工作人員上交一枚,再取三支新箭,“要是變成窮光蛋就都算你頭上。” 安度站在線外,瞇起眼睛,食指和拇指捏住箭身,瞄準壺口,正準備動作時,背后忽地貼上一堵人墻。 白袍紅衫,袖擺相觸相貼。要投擲的手被輕而穩地握住裹著,由陳滄掌控施力,箭脫了手,直直插入青瓷酒壺之中,咣當聲清脆響亮。 “找準角度,放手要快。”陳滄邊說邊將剩下的兩支以教授她的方式扔擲,兩人靠得愈發親密,是他自背后環擁。 安度頭微偏,看他深邃側臉,陳滄似未有察覺,沉眸緊鎖目標。 箭落,入壺,百發百中。 連本帶利,三枚銅板再歸囊中。 “看什么?”陳滄扭頭,唇擦她臉頰一瞬,問話聲很低。 “……陳滄,你這么會之前怎么不投?看我出洋相才來拉一把。” 安度動了動身,和他氣息拉遠了些,不見愉色,剜他一眼,拍打他攬在她腰間的手掌,抱怨道:“本來還能多拿四枚呢!損失大了。” “這是你選的游戲,”陳滄笑,“剛才箭是從你手中出去的,我沒碰到,算你賺的。現在還是六枚,沒有損失。” 他收手,兩人距離由親昵回歸疏間。安度眉頭仍不展,不知是因為可惜那幾個幣,還是因為他不堅持的進退。 陳滄挺直背,像模像樣甩開折扇,“刷”一聲,動作瀟灑。 “這么較勁,”他搖頭啟步,背在背后的手輕勾,示意安度跟上,對她道:“真在意這四枚,帶你賺回來就是。” 俊肅的面容因半邊微勾的嘴角泛著痞氣,活像紈绔的風流公子。 “陳滄你人設崩了。”安度上上下下打量他,鄙棄皺起鼻頭,快步走近,挽他手臂。 力氣不小,非但不溫情,姿勢還像一種詭異的鉗制,她命令:“你正常一點!” 陳滄手腕靈巧一轉,卸去加在他手上的僵持力量,再和她十指相扣,行止在一處無人墻角。 他微微俯身,未合的扇面遮住兩人的臉。 陳滄含她耳垂,很快又放開,低問:“哪里不正常?” 安度想說他還是恢復冰山表情別總撩撥比較正常,又覺顯得自己不經挑逗,她垂眼看他們衣著,正經道:“葉傾川可是正人君子,你穿他衣服衍生,算半個cosplay,言行舉止要符合角色。” “那更好辦了,葉傾川和楚虞做什么都天經地義。”陳滄頭更低,干脆輕咬她唇。 像螞蟻爬過的麻癢,安度反守為攻,探出一半舌頭和他的攪纏,直接而熱烈,是相互的,動情的索取。 人聲在墻背喧然,她只能聽到他們粗急的呼吸,接吻變成柔和廝磨,不知不覺間她兩手已環上他脖子。 雙眼緩緩睜開,秀眉弧度平了,水染瞳仁和唇瓣,看上去動人乖憐。 陳滄撥她垂在下頜的發絲,笑問:“不氣了?” “又沒氣,”安度將臉縮在他肩頭,不承認,“你不要亂說。” 陳滄閑閑笑笑,“嗯。” * “比骰子大小”玩法的攤位圍觀人數眾多,類似小型賭場,投到點數大則獲勝。 有五種特質骰子,分別是:A.點數是1到12點的正十二面體骰子;B.兩面分別是4點和6點的硬幣;C.可以自由寫點數但總和等于21點的正方體骰子;D.有兩面是3點,三面是4點,四面是5點,五面是6點,六面是7點的正二十面體骰子;E.六面都是5點的正方體骰子。 只需要向莊家上交兩枚銅板,若贏可獲得六枚,若輸,則需要給莊家四枚。可謂眾多玩法中,高回報也最具風險的一種。 安度算得頭暈眼花,煩躁道:“抓瞎似的,玩個游戲,我還得復習數學不成?不玩了。” 陳滄思考一會,道:“給我兩枚。” 安度把裝銅板的袋子捂得緊,“不,你又來。” “就算是共同財產我也有一半,我要支配我的那部分。”陳滄向她伸手。 “翻車怎么辦?”安度有些不情愿地掏出兩個銅幣給他,“你們男的是不是都喜歡玩這種賭博游戲,韓楠也喜歡。” “我不是他。”陳滄冷冷道。 陳滄選了C,接過莊家給的正方體骰子,六面空白,他在五面都寫上100,第六面寫上負數479,湊到總和是21點。 相比其他選擇,這個骰子勝率永遠都是5/6,贏回銅板不費吹灰之力。 安度高興得心態回成孩童,抓著陳滄手臂前后搖晃,“哎呀厲害厲害!” “簡單窮舉,”陳滄神容淺淡,手指一立,六個銅幣悉數落入她手心,“我不做會輸的決策。” 安度彎眼,把銅幣搓出金屬碰撞的響聲,詞窮得幼稚,“是是,陳滄哥哥天下第一!” 她的笑容過分奪目,面向陽光也不遜色,齒白唇紅,俏美卓絕。 陳滄低眼看她一會,又輕笑道:“不過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把握。” 安度甩著錢袋玩,“比如呢?” 陳滄收回視線,“說不完。” * 游走一圈,銅幣積攢,錢袋已經沉甸甸。 暮色初起,人群漸稀,安度一拍腦袋,道:“喲,該花錢了,再晚收攤了,幣這么多花不出去也沒用了!” 兩個六七歲的孩童,也著“川虞”的服飾,手中拿著紙鳶跑跳著說笑,進了一座掛著“姻緣廟”牌匾的房子。 道士打扮的工作人員舉著幡旗在門口徘徊宣傳,“求簽/算卦 5枚銅幣一次”。 周圍商鋪中最貴的一種交易。 之前有多么節儉和專注賺取銅幣道具,現在就多想盡快用光。 陳滄對消耗銅幣的方式沒有意見,由安度盤算,他們跟上兩個孩童,也進入姻緣廟。 坐鎮的演員扮演《妖鬼記》中的月老,紅金衣袍,白發長胡須,滿面喜色的公公模樣。 月老觀察兩人,比對在廟內互喂甜糖水吃食的兩個孩童衣著,笑瞇瞇道:“哦,他們長大后就成了你們。” 安度笑,交給他十個銅幣買兩次抽簽機會,“我們來求簽。” 月老將系著流蘇的法杖靠在桌沿,拿出一個裝滿木簽的竹筒,上下搖了搖,“抽吧。” 安度抽出一支,簽詩是:“你往事已沉,我只言自今”。 “上簽。”月老拂拂胡須,解答簽面:“汝之往事,該全忘卻之。不是可以回味者。古人示之曰,昨日死,今日生。昨日之事全去之后,今日起。得以新之決定行之,已往不追。” 求簽解運這樣的活動,可信其有,亦可信其無,更何況只是游戲玩法,但并不妨礙安度聽到后仍心跳一停,略微發愣。 她緩神道:“如果我非要記起來呢?” 月老用白話釋道:“既然是姻緣簽,違背天意指引,上簽變下簽也不一定,該忘則忘。” 安度撇嘴,明顯不信,“一個手游支線玩法,被你說得很像專業周易占卜。” “美女,玩什么都要認真嘛。”月老的演員呵呵笑,又將竹筒遞給陳滄抽選,“該你了。” 陳滄拿出,簽面比她的還差,只是一支中上簽:“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也。” “唉?今天來了一百多對,都是上上大吉,上上簽,你們這是?”月老皺眉重嘆,解答道:“誠意正心情之所系,兩心不悅,強求無益。” 他將陳滄和安度的兩支木簽排布在一起,煞有介事地看了又看,豁通道:“我明白了。” 陳滄揚眉,大有聽月老繼續的意味,安度也認真聽著,好像接下來他說的話真的能預言他們的命運走向。 “你們的不能單獨解簽,合起來才算。”月老頷首,“若問究竟歸結,全在存心信任,方得成實。倘值境遇遂意,頓忘前因,自以聰明過人,乏信勉力,暗損心術,必至有始無終,自貽后悔。莫成一對怨偶啊!” 安度神色不豫,不客氣地說:“活的江湖騙術。” 陳滄平淡道:“月老此言有差,我們不是‘偶’,解簽結果作不得數。” “不是一對?”月老訝異,“既然不是情侶,何必來姻緣廟求簽?” “錢多花不完,一場游戲,我們誰也沒當真。”安度冷道,表情轉陰,抽簽抽不到好結果,月老和陳滄的話使得她沉郁結結,后者更甚。 她轉身走到長凳餐桌,手托腮,看著不遠處兩個天真無邪的兒童。 廟內喇叭傳出一首《予君書》,歌里一會唱“嬉笑并蒂,舊憶可覓”,一會唱“佳人及笄,少年行加冠之禮”,曲調溫暖甜蜜,但聽者有意,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陳滄隨步,坐在她對面,笑著敲敲她桌子,戳戳她臉頰,道:“怎么又氣?” 安度不說話,也不看他。 月老演員馬上就要下班,見安度不開心,陳滄低哄,明眼地看出端倪。 他摘除頭套,換下常服,給他們端上兩碗甜品,寬慰道:“請你們吃這份‘百年好合’,剛才的簽就當我亂解,假的嘛。” 芋苗蒸成百葉結狀,加藕粉勾芡,輔以桂花糖漿,灑幾片清香百合,香甜軟嫩,唇齒留香。 安度吃下兩口,甜食化澀,心情才明朗少許。 她取出兩枚銅幣手進口袋留作紀念,把剩下的所有銅幣都給了月老扮演者,略有歉意道:“麻煩了,這些道具就都留你這里吧,算你今天的業績。” 陳滄微笑著輕點下巴。 “月老”更確定心中猜測,等他們吃完,又套回角色衣衫,引他們到一處類似禮堂的地方,道:“入廟可得全套禮節做全,游戲里也是這樣哦,剛才那兩個小孩都走了一遍流程,這才有意思。” 紅色綢布,紅色雙喜,《妖鬼記》中一處很不起眼的結親場景,這是在人物劇情里,葉傾川和楚虞私奔成婚的地方。 “一拜天地。”月老昂揚起話。安度看向陳滄,陳滄竟真的認真朝門外鞠了一躬,安度抓抓頭發,遲滯兩秒,也屈起上身。 “二拜月老。”他們動作變得一致。 月老笑容滿面,主持道:“沒有高堂,直接——夫妻對拜。” 陳滄沖她笑笑,與她面對面,彎腰四十五度。 沒有鳳冠霞帔,也沒有八抬大轎,這只是一個很簡陋,帶著過家家性質的動作,實在算不得什么。 安度垂眼簾,猶疑一會,亦步亦趨對他彎下腰。 “禮成!”月老笑笑,塞給陳滄一個首飾盒,意味深長道:“就幫你們到這里,這回我可真下班了。” 他帶著成人之美的滿足感輕快離去。 * 走出姻緣廟,日沉西山,紅霞漫天。 兩人尋到一處屋頂,踏木梯爬上,靜坐著沐浴夕陽。 遠處大片油菜花盛開,黃綠簇簇,晚風微涼,著古時衣衫的游客魚貫而出,白天的活動暫落帷幕。 安度想到“川虞”的故事,情緒低墜,牽唇問陳滄:“剛才月老給了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現在看看。”陳滄打開盒子,是一對游戲中的“情緣戒指”,塑料鍍上銀粉,很輕,外形非常還原。 安度套在無名指上,大小正合適;陳滄也試了試,同樣是無名指,尺寸剛好。 兩人都沒摘下這玩具一樣的飾品。 “供應商花樣倒是多。”安度舉起手,玩具戒指在陽光下閃著很高級的光澤,并不顯得劣質,“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 ,兩小無嫌猜。” 她揪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葉傾川和楚虞的故事很美,可惜現實大多走向蘭因絮果。我們之前的扮演雖假,無法感同身受,但能體驗他們虛擬的人生,日出作日落息,行俠仗義,歸隱山林,好像也不錯。” 安度的笑容有些冷哀,小聲重復道:“演戲而已,假的成不了真。重逢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 須臾靜默,唯風有聲。 “你怎么確定這就是扮演,而不是真的呢?”陳滄沉緩回應,一反否定姻緣簽面的態度,說話間已和她靠得很近。 更近,近到氣息和嘴唇都糾纏在一起。 一個從克制淺嘗到逐漸深重的吻,融在灼灼金芒里。 —分隔符— 寫不完。我寫了十二個小時ORZ,太慢了。 下章過完才有車了,盡量這周結束這個地圖。 QAQ謝謝大家的留言投豬。?第一場“風花雪月”,也比較長。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