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錦柏的工作室在園區內獨樹一幟，一眼便可認出。典型的新中式風格，入口以宮燈點綴中軸水景，其內是精致的園林小品。

    曲折的木棧道落于人工小湖上，紅白兩色鯉魚正與雨絲砸起的漣漪嬉戲，亭臺樓閣榭掩映在假山與樹木之中。

    兩人一傘，陳滄和安度無話，踩踏木板的吱呀聲放大了周遭的寧靜，安度抬頭望一眼暗晚的天色，心頭那股浮氣便漸漸消了徹底。

    常錦柏在屋內慢悠悠地泡茶等他們，見了陳滄便起身高興地喚一聲：“老陳?！?/br>
    他的頭發扎成一個低小的馬尾，眉濃目朗，肌膚比普通的男人要亮兩個度，煙灰的袍子內是白衣白褲，外貌氣質不像現代人，更像是出塵的清秀道長。

    陳滄與常錦柏簡單地碰了碰肩膀算作回應，“來找你工作，給你送錢。”

    兩人一看便交情匪淺。

    安度早在微博上關注了常錦柏，常錦柏畫風多變，無論是時下最受歡迎的日系風格或是中國的水墨畫他都能輕松駕馭，并首次在《妖鬼記》項目中做了創新結合。除此以外，他甚至連西方油畫也有所涉獵，稱得上天才型畫師。

    安度以前臨摹過他的畫，后來才逐漸摸索出自己的畫風，常錦柏對她啟發很大，她倒沒想到他真人是這樣的。

    拜訪業內知名人物，伴手禮不能少。

    安度從包里掏出一個精美的玻璃盒，遞給常錦柏，恭敬地彎身，“常老師您好！”

    玻璃盒里是一個小木雕，刻的是他早已丟失手稿的仕女圖里的女角，栩栩如生，連細節都完美還原，送禮人顯然用了心，因為他在采訪中多次提到過這是他最遺憾也最喜歡的作品。

    常錦柏不掩飾驚喜，“謝謝！”隨即便揶揄陳滄，“你好好和你女朋友學學！”

    陳滄自然地把濕了半邊的外套脫下放到室內的烘干器上，“她不是我女朋友?！?/br>
    “她是《妖鬼記》項目的外部宣發營銷總監，安度?！?/br>
    安度背對陳滄，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他臉上那副無瓜無葛的表情。

    他說的也沒毛病，但安度就是有那么一點莫名奇妙的不爽。

    安度微笑著沖常錦柏點點頭，又伸手與他握手，“之后要辛苦老師了。”

    常錦柏回握，輕抬眉毛，“哦——”了一聲，拖得又長又戲謔，“那不怪我誤會，我從沒見老陳帶過異性來我這里。”

    “工作不分男女?！标悳婊爻ｅ\柏一句，順手拿了一塊毛毯遞給安度，“披上。”

    安度剛想回絕就不爭氣地打了個噴嚏，陳滄睨她一眼，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照做。

    陳滄拿出一個U盤往常錦柏的辦公桌一放，“詳細需求在里面，你自己先看，我去做飯?！?/br>
    常錦柏拋著U盤把玩，“難得！等嘗！”

    陳滄向廚房走去，熟門熟路地套上圍裙，道：“彌補今天遲到。”

    廚房和書房之間隔著一個巨大的半透紗質屏風，燈光暈黃，陳滄的身影在其后微動。伴著屋外的雨聲和屋內的抽油煙機的聲音，飯菜香氣漸濃，安度想到四個字：人間煙火。

    *

    常錦柏大致瀏覽角色設計的需求后，與安度討論了一會便確立了美術方向，安度提出自己的見解：“之前聽研發說引擎的技術已經迭代升級，老師我認為您在設計時可以考慮給角色一些水墨暈染的效果，這也是我們后續的宣傳點。”

    常錦柏如遇知音般開心道：“我早有這個想法！但是每次都被陳滄否定了。他是個保守派！”

    安度表示同意，“他的確很……謹慎?！?/br>
    常錦柏又道：“老陳謹慎也是有道理的，《神奧傳說》現在美術風格和玩法一再變化，老玩家根本不買賬，流水排名早不如他在的時候了?！?/br>
    安度問：“那他為什么要離開《神奧傳說》？”

    “誰知道呢？可能就是覺得累了？他們內部的事情我也不清楚?！?/br>
    “你們認識很久啦？”

    “那是，大學同居了四年呢！我大學的時候沒名氣，接不到單子，老陳頂著壓力讓我當《神奧傳說》的主美，算他慧眼識珠?！?/br>
    常錦柏與他外貌不符的活潑和自戀讓安度笑出聲，“所以你們是互相成就?！?/br>
    “一部分吧，除了美術選擇，老陳其他的決策也很厲害?！?/br>
    安度想了想，掏出手機點開自己的微博相冊給常錦柏看，“常老師，嗯，我……有一個朋友，這是她的繪畫作品，您覺得怎么樣？她很喜歡您，今天難得見面，我替她問問！”

    常錦柏連翻了幾張，驚嘆道：“很有靈氣！很有靈氣！就是色彩運用上還可以再大膽些?！?/br>
    安度開心道：“是嗎？大概往哪些方面改善呢？”

    常錦柏直接下載了她的一張圖，拿起手繪板在圖上改動演示，“喏，這樣的話，光影的層次就會更好看，不要怕色彩碰撞，氛圍一下就上去了。”

    安度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會和她轉達！”

    兩人又聊了一些美術相關的話題，常錦柏毫無保留地傳授自己的經驗，安度邊點頭邊在心中記下今天學到的新手法。

    陳滄端了飯菜出來，看到的就是常安兩人頭湊得極近時不時說笑的模樣。

    他輕咳兩聲，“吃飯了。”

    *

    糖醋排骨，香菇蒸蛋，蝦仁粉絲，蠔油生菜，芝士年糕，家常菜，色香味俱全。

    安度方覺自己餓了，“陳總監可以發展廚師副業。”

    常錦柏笑：“這還不是老陳實力的十分之一，你是沒見過他一個人能做出滿漢全席?！?/br>
    常錦柏起身去冰柜拿彈珠水果酒，“說談工作也是小聚嘛！就不要搞喝茶這么溫和了?！?/br>
    “夸張?！标悳嬲f：“給安總監拿一盒牛奶吧?？催^你冰箱，只剩下兩瓶了?！?/br>
    常錦柏剛想說這里明明有一箱，陳滄跟上，壓著他的手低聲強調：“我說了只有兩瓶?！?/br>
    常錦柏愣了幾秒，猛然意會，先走出來沖安度道：“對不起啊安總監，你只能喝牛奶了?！?/br>
    安度：“沒關系。”

    陳滄在廚房里逗留兩分鐘后拿了一杯牛奶擺到安度面前，“給。”

    “謝謝?！?/br>
    安度端起喝一口，溫度正好，足夠暖身，卻不燙喉。

    *

    第一次“正式”和陳滄一起吃飯，安度悄然觀察。

    他袖子上挽，露出一節緊實的手臂。陳滄吃得慢條斯理，輕聲與常錦柏交流工作，以紙巾擦手的簡單動作竟也隱露矜貴之氣。

    過去在裴家，安度用餐也是細嚼慢咽。出來工作后沒了束縛，加上忙起來有一頓沒一頓地吃，她便習慣了大口用餐，飽腹即可，哪還管吃相。

    今天陳滄在面前受了影響，她有意收斂，心道早知吃了再來，現在端碗扒食也不是，過度斯文又顯做作。

    菜色味道極好，安度即便不自在也默默地吃了比平時更多的量。

    一餐將畢，陳滄問安度：“安總監對后續這些重點角色的宣傳有什么想法嗎？”

    這次安度有所準備，說：“角色邀請的都是知名CV配音，我們可以請CV老師們做個訪談；文案這塊，和尚與女施主兩個NPC代表兩個門派，他們之間的故事可以延伸挖掘，提升玩家的歸屬感……”

    “另外我建議，可以在下一次版本更新后開放部分美術素材，例如原畫，模型等，給予玩家進行良性創作。”

    陳滄點頭，卻否定了她的后一個提議：“產品這邊沒有開放素材的打算?！?/br>
    安度說：“我們這邊接洽的KOL都反饋，沒有官方清晰的參考，細節只能腦補，會浪費大量時間?！?/br>
    陳滄堅持：“資源泄露不是小事，太冒險。”

    “但這樣，我們只能花更多的金錢……許多玩家想幫我們自發推廣而不得章法。陳總監，開放是雙贏，別的游戲甚至有專為玩家開發的編輯器?！?/br>
    “不必總參考其他項目，《妖鬼記》有自己的考量。”

    陳滄還是不肯徹底放權，她的工作只能戴著鐐銬跳舞，極少有過的挫敗感又席卷而來。

    過一會后安度微嘆：“行吧?！?/br>
    她負氣地小聲道：“總那么高高在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會流量和用戶轉化率低別要我們背鍋?！?/br>
    常錦柏看看陳滄又看看安度，和稀泥：“老陳不用說得那么死，安總監說得有道理，過段時間可以考慮。”

    陳滄把水果擺盤往安度那邊推近一些，“再議。”

    安度沒動。

    *

    雨停，氣溫又低了兩度。

    告別了常錦柏后，安度走得比來時快許多，陳滄跟在她身后數米，保持著這個距離到地庫入口才分道揚鑣。

    這次安度輕易地把車開出，卻發現陳滄立在地庫出口，見了她便示意她停車。

    他又要對她的創意和想法作什么批判？

    安度搖下車窗，仰頭道：“陳總監自己有開車過來吧？難道要我送你回家？”

    陳滄一手支在車頂，笑，“不敢麻煩安總監?！?/br>
    “大小姐，又在不高興什么？我只是就事論事。”陳滄自作主張從車窗探身而入，在她車上放下一個保溫杯。

    他肯定地下結論：“嗯，生理期要來了情緒不穩定也可以理解。”

    安度偏臉看他，陳滄剛好退了退，兩人鼻尖幾乎霎時貼上，連呼吸都纏在一起。

    安度語塞，眼睛胡亂地看向別處，最后索性和他對視，路燈照得她瞳孔晶亮，像是點了兩簇小火苗。

    陳滄笑一聲，反問：“自己不記得？”他徹底退回車外，禮貌地招手離開，“再見。”

    安度握著方向盤，直到陳滄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回神。

    她打開保溫杯，水蒸氣帶出紅糖的甜味和姜的辛，想來是陳滄之前在廚房做的。

    小腹突然抽疼，腿間倏地流出一小股溫熱與粘稠，例假如期而至。

    手機亮起，鈣奶發來消息：“怎么了？”

    安度手指停頓足有半分鐘，最后回：“沒什么，沒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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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年底真的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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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坑，我會好好完成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