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一趟贖人過程走的十分輕松,柳卿卿欣喜的跟著領路下人到了一處偏院,才一進去便看見滿臉是血的依望倒在了草堆里,衣衫凌亂,面色蒼白,果真如她想象中不受主人喜愛,倍受摧殘的模樣,頓時心疼的不行,忙是小心翼翼的把他扶了起來帶著出了門。 離開何府前,依望悄悄的回頭看了一眼,重重花影后,蘇淺衣正攏袖站在廊前默默無言的望著他們,花影遮擋了他的半邊臉,只瞧見他一雙雨過秋后的眼瞳幽深,看不清情緒如何。 被柳卿卿帶回去后,依望才發現前院的店鋪一空二蕩,所有的家伙什幾乎被柳卿卿賣光了。 不難想象,要是那些錢還不夠,怕是她都要毫不留戀的把這整座院子賣了都要買下他! 瞧著光徒四壁的店鋪,依望心情復雜的不能自已。 他再也騙不了自己說柳卿卿對他只是一時的迷戀,遲早會離開他而去。 世間有幾個人會迷戀到某個人心甘情愿的傾家蕩產,一切重來? 迷戀到了極致,便是至死不渝的愛欲。 相信這迷戀的時日絕對會很長,長到他足夠拿一生來驗證人心不折四字。 依望一臉的鮮血淋漓都藏不住后面的蒼白膚色,抱著他本就窄細的腰身更察覺到這人愈發削瘦的單薄身子。 實在不能想象不見的兩個月里這人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柳卿卿心疼的簡直快要摔成了兩半! 見依望面目憔悴,不愈細說,且反正這人自己也買了回來,今后再不用去受別人的打罵折辱,她也就不再去追問,只把他小心的扶上床安置好,拿了早就準備好的傷藥給他擦藥治傷,過后再拿了軟帕細細的給他擦干凈臉上的血漬。 直到依望恢復成了往日干凈清秀的模樣,卻是顯著幾分脆弱瘦骨教人心疼,但他仍是平靜淡然的姿態,絲毫不把傷痛放在心上的樣子,倒像是還未回過神一般。 瞧著這樣的依望,柳卿卿丟下了染血臟污的帕子,突然緊緊的抱住了依望,臉埋進他的肩頸里,聲音沙啞,不知是喜是悲。 “沒關系,依望,我已經買下你,今后再也不會有人打罵你了,我會好好對你的,絕不讓你再受一分委屈苦楚!” 她這樣信誓旦旦的保證著。 依望這才勉強回過神,看她緊緊抱著自己鄭重許諾的架勢,著實不知該回答她自己不是在害怕,只是覺得這好事來的太突然,令他一時不能相信上天會突然對他這般的仁慈好意。 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低聲回了聲嗯,第一次主動伸手抱住了懷里纖細瘦弱的身軀。 是了,從今往后他就屬于她一人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用全部家當贖回了依望,柳卿卿再次變得一無所有,不僅要白手起家,家里還有個金絲雀等著她養,因此待過了幾日依望恢復的差不多后,她立刻忙著四處周轉重新開店。 不同的是,這次她渾身充滿干勁,再累再苦也是甘之如飴。 好在她已經來過一次,就算生活艱辛,也不過是走回老本行,便打算再去青樓窯館畫畫賺錢。 但依望怎樣也不允許,瞧她一人養家撐得辛苦,便提議說他恢復的挺好,又做慣了雜事,可以去酒樓街頭接活接濟家里。 這下變成了柳卿卿死活不同意了。 她千辛萬苦買回來的人,往昔連端端菜這點小事都不舍得他動手,如何又舍得他再去做些費力費時的辛苦事。 于是兩個人都處在了僵持不放的狀況,好在柳卿卿從中打了個折,托著以前的舊友舊客幫她四處周巡。 過后勉強找到了一份去一家新開不久的茶樓提字描畫的工事,只是費的時日長,天早出門,傍晚才歸,中午還要找時間回來給依望做午飯。 為了這個家柳卿卿忙的兩頭跑,腳不沾地,人都瘦了兩圈,回來后還要分心照顧他,。 依望于心不忍,便也去托了‘舊友’幫襯,拿回些小錢補給家里,多少讓柳卿卿松活了些,不至于為了幾分小錢小利就拼命忙活。 等到后面日子好過許多時,柳卿卿籌到了足夠的錢便開始又準備開門做生意,每日忙活的里外跑,一日都不大落家。 依望不懂那些,跟著就只是當個背景,就被柳卿卿留在家里待著。 過后一日,趁著柳卿卿出門,依望悄悄的回了東廠。 彼時,不出意外的見到了回到東廠的依望,老祖宗半倚太師椅,點綴一顆淚痣的眼角隨意耷拉,一邊淡淡的抿著茶,一邊懶洋洋的詢問他。 “望之啊,你要想好了,你真要為了那個女子放棄一切榮華富貴,功成名就,甘愿只當東廠背后的一抹影子?” 跪在了老祖宗面前的依望恭敬的低下頭,極其莊重的回了一個是。 柳卿卿能為了他傾家蕩產,在所不惜,那他自然也有恩報恩,有情報情,甘愿拋棄所有。 自打入了東廠,他就絕對不可能離開,即便表面上是被柳卿卿買回了家里,甚至是老祖宗當面同意的,但不是說就能真正的脫離東廠。 不過唯一的差別,就是他從明面上的東廠殺客走到了暗地里的影子,注定出現不了前方,永遠不會得到外人的正視。 相對的,也不會再有誰注意到他真實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東廠里的他‘死了’,那他這個人就真正的死了,從此天高海闊,任他飛翔。 凡事有弊也有利,只看每個人的取舍罷了。 他答應的很爽快,一點不曾猶豫,見狀,老祖宗的表情微變,似是回憶起舊事而喃喃出聲:“倘若當初我也是如此……” 話猶未完,老祖宗幽幽嘆了口氣,然后告訴他今后可以不必隔叁差五的過來做事接任務,只有重事時才會需要他過來幫手,囑咐完一些細節后便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依望大為歡喜的應下,出了屋子便見蘇淺衣站在廊下,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一身水芹曳撒,流云細紋,青眉秀目凜冽如霜,眉眼俊秀的都不似常人之姿。 自打那日回首一望后,這還是兩個人再度相見,卻是這次相見,兩人的身份就大相徑庭。 一個為暗,一個為明,一個身如影子,不見天日的卑微,一個東廠大襠,舉足若輕的顯貴。 若他好好的當著自己心腹的身份,不日他的身份地位不比他差到哪里去,乃至因他長袖善舞,說話討人喜歡,或比他更上一層樓。 但他自己傻的要把一切付之一炬。 面面相覷無言,還是依望最先笑著開口說恭喜,恭喜以后他就是老祖宗最得力的心腹,再無人與他爭鋒。 “同喜。”蘇淺衣垂了眼,語氣依舊淡漠,再無話可說。 確實也沒話可說。 依望想了想,又等了等,看他仍舊站在原地默默不語,便抬腳與他擦肩走過。 直到他快要走出外門時,背后的蘇淺衣才開了口,問他真的值得么。 “萬一今后她變了心呢?老祖宗可不會再允許你回來了。”光明正大的出了東廠的門,就再也沒了回來的資格。 “那我也心甘情愿。”依望背身答他,笑聲痛快淋漓。 他說:“若是這一輩子有個人愿意不顧一切的護著我,即便是立刻就死了,我也是甘愿的。” “淺衣,我希望你也能遇到這樣的一個人。” 蘇淺衣看著眼前這個頭也不回的清秀男子。 說這句話時他聲音放得很輕很柔,以前從未聽他這般誠摯衷心的與他說過話,更沒有聽他這樣熟稔的喊自己的名字。 就像他一直以為他就是個虛偽假面的笑面虎。 “不必了,我沒這個好福氣。”可蘇淺衣沒承他這個情,依舊淡漠如初的答他,“何況我也不想遇到。我與你不同,我追求的不僅僅是私人恩怨,還有權位榮華,我沒空去理會那些兒女情長,浪費時日。” 依望沒有反駁他,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笑容里似有些無奈與失笑,仿佛是看著個別扭傲言的孩子。 看了這一眼他便回過身急忙離開,他的柳姑娘該要回來了,若是在屋里瞧不見他,一定又要擔心了。 蘇淺衣在那廊下站了很久,一直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直到很久之后完全望不見,方是嗤笑了一聲。 滿目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