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如果能偷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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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她尚且還抱著僥幸的心態,以為自己或許也有辛德瑞拉的遭遇——即便襤褸卑微,也有肯流連的目光和愛意。 現在卻一點僥幸也沒有了。 就像她能認出流浪狗。 許一暗,也能認出她。 他對她的好,跟她對流浪狗有限的關心一樣。不過是因為自己也有黑暗的部分,所以更能體察到她無聲的崩潰,與其說是關心。 不如說他恰好能看到她,還有余力同情。 陳蘿搓搓手指,走到車邊。 他沒動,下頜的弧度崩緊了,腮幫有不明顯的顫動。比起正臉,許一暗的側臉其實更有辨識度,棱角分明又鋒芒暗斂,睫毛比平常看起來長且清晰。 密密排在眼周,少見的脆弱和迷茫的坦誠。 女孩彎曲食指,扣響車窗。 烏云密布的天空微微發紅,不遠處的摩天輪靜靜矗立,寒風穿越過木質過山車架,帶來陣陣顫栗。她呵出的氣在車窗布下一層溫熱的霧。 男生抬頭,看不清窗外的人,低低抱怨了一句。 “有事?” 灰掉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變得更暗,“怎么是你?” 陳蘿也不知道自己叫他做什么,嘴角勉強扯點笑,得不到回應,又尷尬地收住,“你要不要吃年糕……我吃不掉,還挺好吃的?!?/br> 他停頓片刻,斬釘截鐵道,“不要?!?/br> 末了又補了一句。 “我又不是什么都吃?!?/br> 半開的車窗徐徐上升。 將女孩僵掉的臉隔絕在外,許一暗輪轉方向盤,利落擺正,逃似的駕車離開。后視鏡里瘦弱的身軀逐漸遠去,在視線里變成蘆葦桿似的細長黑影。 他眼皮跳了一下。 有些后悔。 陳蘿捏捏干掉的嘴皮,坐到游樂園門口的長椅,將已經冷掉的年糕慢慢吃完。在那之后,她買了一斤餅干和兩罐飲料,除夕夜吃完,就看著春晚嗑瓜子。 等到初一,乘車去給外公外婆掃墓。 紙錢只能在規定的地方燃燒,她對著火坑散錢,嘴角緊緊抿著,臉被火焰烤得通紅。旁人都在讓彼岸的親人多加保佑,求一個平安順遂。 她卻沒有心愿。 不再天真地想找mama,也不想要平安和長壽。 只是看著胡亂飄散的灰燼,想起他青白的手指和冷漠的臉。 有些故事,還沒開啟就結束了。 她雖然不是頂尖聰明,但是也還算聰明,糾纏不休和念念不忘從來都不是惹人愛的品質。只是有時候想起他的眼睛,總會記起那個冬天下午。 天空很紅,游樂園一片死寂。 被拒絕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某天,她喂養過的流浪狗叼著骨頭回來報恩,恐怕她也會和許一暗一樣,說自己不是什么都吃吧。 沒有什么可恨的。 女孩告訴自己,可恨的不是他,只是不太好的你。 每年春季,學校都會舉辦運動會。 初三是最后一年了,借著機會瘋玩的學生并不少。班級拔河比賽每個人都要參加,陳蘿沒有報個人項目,空閑時間就幫忙整理器材和計分。 張茜茜和朋友一起參加跳繩比賽。 雖然不是很厲害,但是也拿到了優秀獎。 她手里捏著一堆學校定制的獎牌,聽著廣播念名字,然后把獎牌遞到別人手中。學生挨個過來,有高有矮,投下的影子剛好覆蓋在她身上。 隔著十幾個人,她就感受到許一暗的存在。 一點點近了。 越來越近——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遞過去的時候,手還是顫了顫。 男生接住,并沒有往前走。 比旁人更長更寬的影子完全將她籠罩,仿佛每一寸都被囚禁,連呼吸也麻痹。 許一暗好像在看她。 女孩吸口氣給自己壯膽,拿起哨子使勁吹響,聲調有些變,“下一個”。 后面的人擠上來,她仔細分辨著項目和名次,盡職盡責交到對方手中。等結束,才發現身上出了一層汗,校服底下穿的毛衣,毛衣起電的毛刺穿過保暖內衣,戳在黏膩的肌膚。 又癢又熱。 她喝口水,抱著大堆的跳繩和球往器材室去。 室內體育館里還有不少人在活動。 陳蘿繞過辦公室,坐上電梯。 電梯間旁的休息室,門關著,好像有人在里面說話。她沒想聽,也不想管,學校里早戀的人多了去了,躲在隱蔽的地方親熱很正常。 可是他們提到許一暗的名字。 盡管大腦告訴她別管,但是腳步卻自顧自慢了下來。 “王菡,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不要鬧了好嗎?”女孩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你成天跟個怨婦一樣地纏著我……能不能有點志氣,伏濤?” “這么說,我喜歡你也有錯?” “所以才說你幼稚啊,我和許一暗的事情不用你管,以后你要是再敢找他麻煩,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男生狠踹了下房門,陳蘿嚇得抖了抖。 堪堪把東西抱緊,里面傳來更大的響動。 “許一暗,許一暗……人家根本就不喜歡你!”男生吼道。 “誰說的?”名叫王菡的女孩笑起來,壓低聲音說,“他各個方面都很行……那個地方尤其厲害?!?/br> 陳蘿聽到這,臉上的血液迅速抽走,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不敢分辨話中隱含的親密,她低著頭飛快往前走。打開器材室,放好東西后人就傻在里面,根本動不了。 心像是綁了塊石頭,沉到深海。 根本……撈不起來。 她想起他運動過后鼓起的褲子,還有脖頸上細密的汗珠。 想起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在光影下有著雕塑一般的質感。 想起他灰掉的眼睛,還有那雙眼睛看她的方式——那種無聲的靜謐,即便冷漠,也叫她放不開,不想放,每次想到心都像是被針刺痛。 那樣的他,原來還能是別人的他。 等到放學的音樂響起,其他同學陸陸續續進來放東西。木偶似的女孩才像是活過來一般,轉動淺色的眼珠,扶著墻壁慢慢往外走。 場館里已經沒人了。 許一暗在一樓練投籃,十發九中,動作干凈利落,每次球落地都會發出很長的回音。 她在沒有開燈的黑暗看臺,默默注視他的身影。 在男生起身去洗手間時,陳蘿其實還沒意識到自己想干什么——她只是單純地想要靠近他,于是來到他放包的位置,只是單純地想了解他,所以拿起了他的衣服。 只是單純地想要他。 于是猛地將衣服往臉上按,沉浸在大海和天空的世界里,無法自拔。 天知道,如果能偷走他。 她什么都愿意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