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不得已。 對于鐘映來說,十八歲好像一個分水嶺。十八歲之前,他做事隨心,只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對生活滿意,雖然偶爾會有點苦惱,但十八歲之后再回首,從前大多數(shù)煩惱都不值一提。 十八歲之后,三十四歲的他回到了年輕的節(jié)點,一切,或者說大部分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他想遠離。 最后一段時間的折磨,他受夠了;跳下去的那一刻,才知生命珍貴。他很早開始就厭倦生活,江念歌好像是整個世界唯一的色彩,當有人欲染指這抹亮色時,他只想把那個骯臟的小偷摧毀。 跳下去的那一刻,有些地方改變了。腦海里一瞬間有什么東西斷裂,他好像從一種非同尋常的迷戀中蘇醒。 他還沒有活夠,這是唯一的想法。 但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擺脫命運遠沒有那么簡單。平安夜之后他一直在做夢,夢里沒有無時無刻不折磨他的嫉妒與陰暗,沒有毒癮發(fā)作時的抽搐與嘔吐,沒有一躍而下之后狂風刮過的刻骨痛意。 夢里只有江念歌。午休時睜開眼睛,她趴在旁邊睡覺,呼吸長而緩,眉毛舒展;上課時轉(zhuǎn)頭,她在旁邊坐姿端正,偶爾記筆記;或者是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回頭,不知道說了一句什么話,然后微微一笑。 嘴角牽動,眼睛彎彎,眉毛舒展。散落的碎發(fā)被風一吹,貼在曲線柔和的側(cè)臉。 念念。 像春風吹過,櫻花緩緩飄落心頭,帶起一陣溫暖的癢意,讓人忍不住微笑。 但醒來這種和煦便會消退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陰暗、憤怒、潮濕的心情。 這很不對勁。他好像掉進一個牢籠,明明決定要遠離,但有什么東西暗地里拉扯他、引誘他,直到他跨入那個領域,然后啪嗒一聲,牢籠就會上鎖,然后命運的齒輪再度旋轉(zhuǎn)。 江念歌、周辰禮,以及故事中無數(shù)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面目模糊的配角。厭惡的更厭惡,喜愛過的,卻花了很大力氣。 江、念、歌。 她沒有做什么錯事,錯就錯在他們身處既定的情節(jié),而他不是主角。這不是她的錯,所以他無法怨恨,只能強迫自己遠離。 手機里又進來一條新消息。 “你過年真的不回家?” “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又是一條。 鐘映點進簡介,修改備注,刪掉“念念”兩個字,又輸入“江念歌”。 小小的進步,他在心里告訴自己,每一個巨大的成功都是從小小的進步開始。 而他的目標只是不再被故事左右、作為真正的鐘映活下去。 鐘映打字,“想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你在哪?”那邊又進來消息。 鐘映心里不禁猜測,這句話是真的出于關心,還是劇情推動? 他現(xiàn)在希望有自己的空間,不要和涉及劇情的人物有絲毫瓜葛。 鐘映退出聊天頁面,沒有再回復這條已經(jīng)明顯入侵個人領域的親近問話。作為一個普通朋友,這條他沒必要回答,他給出自己一個理由。 同樣認為不該和這些人有牽扯的還有另外一個人。當然對于朱嬰來說,這些人特指鐘映,那個忽然跟她拉近社交距離,并且,頭上有點綠的可憐學弟。 但顯然她mama并不這么想。老年人似乎對具有漂亮外表的乖巧晚輩格外沒有抵抗力。 “你這樣說就有點刻薄了,阿姨頂多算是中年好吧。”張靈寶捧著杯子,又喝了一口姜汁可樂,一派滿足的樣子。 朱嬰表情欠缺的臉上浮現(xiàn)一個不熟練的嘲笑:“就這兩天跟我提了三次。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那也不能怪阿姨,怪只怪你低估了顏值的魅力。” 張靈寶吹了吹杯子里冒出的熱氣,慢慢再喝一口。 朱嬰伸手作勢奪那個杯子:“你不是我的朋友了,別喝我的愛心可樂。” 張靈寶順勢把只剩了兩三口可樂的杯子往她手里一塞,得意地哈哈大笑,又因為倒氣而一連串的咳嗽。 朱嬰嫌棄地站遠了一點,等她平復了又把杯子給她讓她喝完。 玩笑開夠了,張靈寶又說:“其實阿姨也是心好,畢竟你那個學弟才十八九?過年一個人在外地也不回家,確實有點可憐。話說咱們十八九在干嘛?雖然只隔了兩三年,怎么感覺好久遠的亞子。” “也沒什么特別的吧……玩手機、打游戲、吃吃喝喝,沒有兼過職,沒有打過工,更別提一個人出遠門了。去年國慶我跟同學兩個出去玩,可把我爸媽擔心壞了,一天一個電話好幾條微信。” 張靈寶露出一副“你看吧”的表情:“阿姨就是對小孩兒不放心,對長得漂亮的小孩兒格外不放心。” “管它呢。其實她也沒有特別關心人家,就是想起來說兩句,但是同一個話題一直重復就有點讓人煩。反正……無所謂!我就是有點看不慣別人對長得好看的人優(yōu)待!” 張靈寶對她說的“無所謂”表示鄙視。 “……還有他們那個意難忘,真的有點蠢,那么多事不干整天就為了男女朋友那點事打轉(zhuǎn),每天跟演電視劇一樣。”朱嬰還是忍不住吐槽。 “電視劇什么樣?” “狗血!腦殘!光天化日之下二男爭一女,夠俗的!” “年輕真好啊……單身狗只能在背后狂吠。” “你真的應該把可樂吐出來。”朱嬰給了她肚子一拳。 隔天張靈寶發(fā)來消息:“要不要出來看電影在,明天八折優(yōu)惠!” “不去,我感冒了,頭疼嗓子疼還咳嗽。” 張靈寶發(fā)來一個賊嘻嘻的齜牙笑:“我感冒好了。” “可惡!你傳染我!” 發(fā)完朱嬰就去睡覺了。有點低燒,喝了半片退燒藥,困得睜不開眼。 明天到來,張靈寶又問:“你感冒好點了嗎?” 朱嬰感冒好多了,頭不疼眼不花,全身上下一陣輕松,跳一跳感覺能上天。 然后出門去看電影——雖然但是,張靈寶還是買了兩張票,美其名曰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