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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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美滿平順的唐景瀟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原本好好的身體莫名開始虛弱發(fā)燒,還伴隨著上吐下瀉,鬧得她整個人都叫苦不迭。 雷佑胤焦急的陪她上了趟醫(yī)院,查出來說是腸胃問題,拉著她做了通胃鏡,又開了一口袋藥,回家謹遵醫(yī)囑的把藥當飯吃完,癥狀總算稍緩。 雷佑胤硬著頭皮打開手機照著食譜給她做飯。像粥又像飯的主食盛到她跟前的時候,唐景瀟也只能含淚夸他:做得真好。 她著實沒什么胃口,被雷佑胤喂著才勉強吃下半碗。 雷佑胤把碗放回廚房,脫鞋坐回到床上抱著她,給她暖身子,“你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 “嗯……” 胃還是難受,回憶起胃鏡從喉嚨里進去的感覺唐景瀟依舊感到作嘔。 人這一輩子果然最怕生病。 唐景瀟躺在床上百感交集的想。 “雷佑胤,你有沒有想過以后的事情?” 他母親過世的早,看樣子,跟父親的關系也不過是靠著血緣維系。 唐景瀟想知道,他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會對未來充滿擔憂及恐懼,會想萬一有一天自己走不動了,身邊至少還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雷佑胤聽岔了她的意思。 他臉色有些發(fā)白,下意識的就把唐景瀟的這句話解讀成了催婚。 以后的事情。 是想讓他給她一個名分,兩個人定下來,然后步入那個名為婚姻的墳墓嗎? “我們……不想以后……好不好……” 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同她商量,盡全力不想讓唐景瀟察覺到他的驚恐。 唐景瀟感覺原本摟著她的手松開了,暖烘烘的身子也從床上坐了起來,“怎么了……” 雷佑胤在床邊蹲下了,握著她的手,不敢開口直說。 “快點好起來,好起來就沒事了。” “嗯。” 唐景瀟閉著眼睛,把大腦清空。她要好好睡一覺,補充好體力,才能早點痊愈。 感覺到床上的唐景瀟緩慢睡去,雷佑胤這才如臨大敵的從房間里退了出來。 他們在一起快一個月了…… 他能感覺到唐景瀟在一點點的接納他。 可是,他努力過無數(shù)次,也依舊沒辦法像他所期望的那樣,將兩人的關系推上正軌。 人為什么要結婚呢? 雷佑胤開始哲學的思考這個問題。 宋逸文笑著跟他講,“為了合法性生活。” 萬子豪在一邊拆臺,“是為了保障雙方權利和義務。現(xiàn)在不都說女性獨立么,不結婚,你就不知道她除了你還有幾個男人,有紅本,以后做親子鑒定時也有個倚仗。” “我去你的……” 宋逸文打的就是詛咒他帶綠帽的萬子豪。 雷佑胤看著兩個人像平常一樣嘻嘻哈哈的在自己面前鬧,不知怎的,心情卻完全放松不下來。 萬子豪把‘兇器’都沒收了,挑眉問雷佑胤,“唐老板管你催婚了?” “沒有。” 雷佑胤喪氣的趴在桌上。 是他不對。他應該主動開口,更像個男人。 宋逸文坐過來繼續(xù)八卦,“雷子的女朋友多大了?” 萬子豪沖他比了個三。 宋逸文意會,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育雷佑胤,“這個歲數(shù),想要結婚也正常。都說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齡是三十歲以前。別說我壓迫女性啊,年紀越大身體狀況就越差,并發(fā)癥也多,恢復期也長。為你媳婦著想,結吧。” 萬子豪拿手里頭剛剛收繳來的‘兇器’丟他,“被洗腦的不錯啊?” 宋逸文嘿嘿一笑,笑到最后又忍不住哭了出來,“別提了,懷孕真他媽累脫我一層皮。我媳婦快臨盆了,整個人都腫了一圈,翻身得靠外人幫忙,幸虧給她請了個阿姨幫忙照顧著。” “……” 雷佑胤有些喘不過氣來。 比結婚更沉重的問題是生育。 他根本就沒想過,他跟唐景瀟之間還要容下第三個人。 萬子豪知道他們聊的這些有夠沒良心的。 可沒辦法,誰讓他們生來就是男人。 私下聚會,嘻嘻哈哈也就過去了。宋逸文嘴上倔強,回家還不是老老實實給媳婦洗內(nèi)衣褲,當皇太后一樣的伺候著,孩子如果真要出生,他鐵定是第一個沖進產(chǎn)房的。 他擠一擠雷佑胤,把撲克丟他眼前。 “別想了,起來再打一輪。” 雷佑胤把口袋里的現(xiàn)金都掏出來,丟在桌上,自暴自棄的躲遠了。 “你們打,讓我再想想。” 這種事情,想有用嗎? 萬子豪數(shù)了數(shù)桌上的現(xiàn)金,嘖嘖稱奇,“至少少了一位數(shù)啊……” “我看看。” 宋逸文跟著湊熱鬧,“雷子你現(xiàn)在一個月生活費交多少?” 雷佑胤沒有回話。 唐景瀟收了他所有的銀行卡,可是這一個月來,她沒從上面劃過一筆錢。 雷佑胤又懊惱的覺得自己簡直他媽的不是人。 他吃她的,用她的,住她家,還無節(jié)制的要她。 說一句娶她怎么了?! “啊——!!!!” 萬子豪知道雷佑胤今天是沒救了。 他把撲克拆了,重新洗牌。 “我倆打吧,隨便意思一下。” “行。” 桌上現(xiàn)金沒動,宋逸文把自己的錢包也拍出來,“敏感期,錢管的嚴,打不了五十,打五塊吧。” 萬子豪樂了,“你媳婦簡直是個人才。” “那,必須的。” 宋逸文接過牌又切了幾把,兩個人開始抓牌,雷佑胤依舊躺在沙發(fā)上像個爛泥,自暴自棄的內(nèi)耗著。 在家休養(yǎng)了幾日的唐景瀟胃終于不鬧騰了。 她松一口氣,起床洗漱,順腳上了擺放在客廳的電子稱。 ——沒瘦,反倒還胖了不少。 唐景瀟鼓腮幫忿忿磨牙,真是人到中年,代謝一慢,喝水也胖。 她認命的調(diào)整食譜,把健身計劃又提上日程。只不過一個人去超市采購的時候,瞥見深海魚在打折,沒忍住又多買了兩條。 雷佑胤回家的時候,她正在廚房里燒魚。 被煎過一次的魚rou讓整個房間都盈滿了誘人的脆香。 “你回來了。” 唐景瀟開著抽油煙機,沒有關廚房門,聽見動靜,笑著扭頭看他。 “嗯。” 雷佑胤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把嘴閉上,靠在廚房門口,心下有愧的看她。 “飯一會兒就好。” 唐景瀟病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雷佑胤矛盾的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自私的占有她。 “你……要不要跟顧嘉誠聊聊。” “嗯?” 唐景瀟把油煙機關了,詫異問他,“怎么忽然說起他了。” 她把手洗干凈,靠近雷佑胤,笑盈盈的去分析他看起來臭臭的臉。 “誰又跟你說什么有的沒的了?” “……沒什么,是我想通了。你想見他就見吧。” 事出無常必有妖。 唐景瀟懷疑雷佑胤在管她套話。 她笑笑,不在意道,“又不是非見不可的人。事情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唐景瀟越灑脫,雷佑胤負罪感越重。 “他最近還有給你打電話嗎?” ……果然是套她話吧。 唐景瀟搖搖頭,指使他端菜。 “沒有。端菜,記得洗手。” 雷佑胤乖乖照做,心里終于舒服一點兒。 沒有競爭對手在后面催著趕著,他時間便寬裕一些。 或許臨別前萬子豪的話說的對,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對他和對唐景瀟都沒有好處。 被唐景瀟再度拉黑的顧嘉誠不是不想直接上門找她聊。 兩人分開的這兩個月,對唐景瀟而言是折磨,對顧嘉誠而言,更像是身在地獄。 訂婚宴那天,他趕赴醫(yī)院時的確心存僥幸。 他做事向來懂得拿捏分寸,又善于掌控節(jié)奏,按理說本不應該發(fā)生這樣的事故。 但,在最重要的關口,王可情緒失控到再度大出血,卻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被醫(yī)護人員催促著去繳納各種費用,又簽署了各式各樣的文件,剛剛停下來緩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完全誤了訂婚宴的時間。 顧嘉誠油然而生一種極強的預感——他似乎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他開始給唐景瀟打電話。 手機里被設置成緊急聯(lián)系人的那個電話號碼,無論如何都再也無法接通。 顧嘉誠慌了神,拿起方才脫下的西裝外套和車鑰匙就要下樓。還未走兩步,就聽見背后傳來詢問某某號病床病人家屬的聲音:王可大出血休克了。 那一天,直到被爸媽拉著回到了家,顧嘉誠也依舊沒能接受他跟唐景瀟的關系已經(jīng)徹底完蛋的事實。 向來開朗的顧媽坐在沙發(fā)上,沉默不語。顧爸則焦慮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顧嘉誠捧著西裝站在那兒,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顧媽看著他,欲言又止,嘴唇囁嚅了兩下,瞥見他臉上被抓出來的紅印,眼眶又紅了。 顧爸只得也坐回沙發(fā),摟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別哭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顧嘉誠看著這樣的爸媽,首度想給他們跪下。 他沒有料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 哪怕沖去醫(yī)院撕他,打他,罵他的人是唐景瀟也好。 他至少還有機會,可以跟她再見一面,再談一談。 他被退婚的事情對這個家庭的打擊顯而易見。 前去參加了婚宴的親戚后來又給顧爸顧媽打了至少二十幾輪電話,待到最后,顧媽聽見電話鈴都會神經(jīng)衰弱。 向來腰板筆直的顧爸出門遛彎,如果被問起兒子的婚事,都會支支吾吾,仿佛一瞬間喪失了精氣神。 顧嘉誠想去找唐景瀟。 可她電話不接,花店換人,就算去她樓下堵她,得到的也是無人應答的門禁提示。 顧嘉誠焦慮的感覺到父母的一夜老去。 不是因為疾病,不是因為重大事故,僅僅是……因為他。 他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許許多多的往昔片段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中不停回放。 而白天,他又要強顏歡笑,假裝沒事人一般陪在父母身邊,告訴他們別擔心,他跟唐景瀟聊過了,她只是想先冷靜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究竟有多長呢? 瞞著他去找過唐景瀟的顧爸顧媽看著這樣的顧嘉誠,甚至都不忍心告訴他,唐景瀟已經(jīng)連他送的訂婚戒指都給退了回來。 被粉飾起來的太平并沒有維持太長時間。 剛剛安慰好自家二老的顧嘉誠又接到了來自醫(yī)院的電話通知。 從死亡線上被搶救過來的王可最終也沒能保住那個早產(chǎn)的孩子。 她在醫(yī)院又哭又鬧,被子敢踹針頭敢拔,原本就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身體立刻就呈現(xiàn)出了自己最為脆弱的一面。 產(chǎn)后大出血,可能會危機病人生命。醫(yī)院打這通電話的目的只是為了跟病人家屬取得聯(lián)系,征求他的意見:是否同意切除zigong,保病人性命。 顧嘉誠再清楚不過,這根本不是選擇題。 可是,該做出選擇的人,應該是他嗎? 他在醫(yī)院枯坐了一夜。 被打了麻藥的王可已經(jīng)被推進了手術室。 深夜的醫(yī)院,依舊有行色匆匆的人群。 整整三天三夜沒合眼的顧嘉誠靠在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座椅上,終于架不住倦意,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 在夢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滿目瘡痍的城市。 沒有街道,沒有居民樓,沒有公共交通。坦克的履帶壓過地面時會帶來震顫,躲藏在路邊殘破樓道中的人們每日每夜都是聽著這樣的聲音入眠。 他們的救助站駐扎在了城市之中的“停戰(zhàn)區(qū)”,炮彈不會降臨在這兒,但卻會落在離他們僅有一個路口之遙的街區(qū)。 每天被送進他們的帳篷的人們都有著一張千瘡百孔卻強烈渴求著希望的臉。 失去了孩子的母親蹲在墻角撕心裂肺的哭喊,四周忙碌進出的人群根本沒有更多的精力去安慰她。 因為在她之外,還有更多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手腳,甚至失去了生命的無辜者。 顧嘉誠的醫(yī)用手套上永遠都是粘稠的血。 他無數(shù)次的感覺雙手觸碰到的軀體在一點點變涼,一個曾經(jīng)鮮活存在過的生命在他眼前不受控制的開始流逝。 他發(fā)現(xiàn)他動身前的踟躕滿志根本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分毫,也撼動不了殘酷的戰(zhàn)爭分毫。 所有他曾看重的一切,情、愛、名利,在這個炮灰紛飛的地方都變成了崩塌于磚瓦中的一抹塵埃。 他忽然開始想家。 他想回家。 他想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