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何當數千尺(番外)
秦求善再一次感受到窒息,盡管外人看來,他占據主動地位,手握籌碼,可無論是李紹的兩個兒子,還是李紹,都沒有讓他有任何勝券在握的感覺。 他要談判,好像根本沒必要拿什么籌碼,雁南王想談,自有千方百計與秦求善交涉;可若雁南王不想談,就算拿住他的兩個兒子也無用,他們李氏,斷頭流血,也不卑躬屈膝。 李紹牽著他的鼻子走,這李寄思,他不放也得放。 士兵將李寄思抱下了山。 李輕鴻松下一口氣,轉身展臂,氣度不凡,“秦副將,既要談判,可備了酒來?” 山下綠濤似風。 煦煦銀甲,浩浩如千堆雪。獨獨李紹,走暗金紋的墨袍,長眉橫冷,威儀迫人。 士兵將李寄思放下,就在李紹跟前。 李紹并未下馬,垂眼看著李寄思,抬手,對身旁人說:“鞭子拿來。” 隨行將領為難,試圖求情,“王爺,小二爺只是……” 李紹側目,將領不敢多言,將鞭子抽出,雙手捧給李紹。 他剛接過,反手一甩,狠抽到李寄思的胳膊上。鞭子細軟,李紹還拿住力道,可對于小小的寄思來說,這足夠得疼。 寄思狠哆嗦了一下,屈膝跪倒在馬頭前,咬住牙,硬是一聲沒吭。 “知不知道,本王為什么打你?” 寄思還是疼的,眼淚憋在眼眶里,“不知。” “因為你聰明,秦求善夜入王府,容易進,可不容易出。沒有你,他怎可能再逃回岐明山?” 寄思抿緊唇。 李紹說:“惹出這么多事來,是想要誰的命?你大哥?還是你母親?” 寄思一下仰起了臉,被李紹的一番話堵得喉嚨發緊,一些話噎在嗓子里說不出來,委屈得要命。 他吼叫:“寧可我死!如了你的愿!” 其他將士都慌了,說是攬住李寄思勸告,實際上是將他護住,以防李紹又一鞭子打下來,他們也能幫著捱一捱。 “小二爺,您這是在說什么話,王爺哪里想過要你……” “你想怎么個死法,沒人阻著。”李紹下馬,冷聲截斷旁人的勸慰,“可你怎么對得起你的兄長和母親?” “輕鴻愿背負眾議,將王位讓予你,又肯接受詔令,去京城任職,只是想你縱然體弱多病,無一技之長,他也要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你母親又為你付出多少心血,比起鴻兒,她偏疼你太多,你就說出這樣輕生的話來…… 李寄思,你還欠著他們的,想死可沒有這樣容易。” 寄思捂著發疼的胳膊,眼淚不斷往下掉,他亂擦去,可眼淚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他哭著,“那,您呢?您看待我呢……?我是您的兒子,我也是您的兒子……你舍不得大哥和母親死,舍不舍得我去死?” 他想起李紹方才那句“沒人阻著”,便哭得更狠。 “起來!” 李紹將鞭子伸到寄思面前。 寄思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所以盡管胳膊疼得要命,也抓住鞭子,拼力站起來。 “這些人心善,才對你格外寬待,可是李寄思,你跟別人有什么不一樣?就因為多病?” 李紹卷鞭往后一指,“這三軍將士中,缺胳膊少腿的,瞎眼沒耳的,論病,哪個輸你?可他們到了戰場上,膽魄又何曾輸給敵軍?不也照樣立一番事業。” “你問本王怎么看待你?本王看你,就是個廢物。” 李紹從沒有對他說過這么重的話,李寄思也從沒有被一個人逼得,說過這么多話。 “那你該讓大哥出山,而不是我!我不怕死,也不當廢物,我會忠烈赴死,成全你雁南王的好名聲!” 李紹伸手掐住他的臉蛋,“我雁南王戎馬一生,俯仰無愧,用得著你個廢物,來成全本王的好名聲?你當自己是什么東西?” 李寄思看著他發寒的眼,唇哆嗦著,說不出來話。 李紹:“除了你大哥,你母親,還有這么多憂著你的將士們,誰會真正在乎你是病是死?撒嬌任性也有個限度,秦求善來擒,你還敢生出忠烈赴死的念頭來,簡直可笑,除了讓這些在乎你的人擔心,你以為你的死,還能有什么意義?” 一字一句,刀尖一樣狠往他心里最深處鉆。 李寄思說不成一句辯解,只能反復重復著,“我沒有……我沒有……” 李紹垂眉看他。 他擦著眼淚哭得樣子,所有的委屈決堤而出的樣子,都太像太像薛雉了,因此,李紹對他鐵硬的心腸終于軟了三分。 李紹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單膝跪下,與寄思平視,耐心問他,“沒有什么?” 他問這一句,比之剛才,實在溫柔。 溫柔又鋒利。鉤子一樣,將李寄思那么些年憋著的話輕而易舉地鉤了出來。 寄思終于像個孩子,委屈地向父親張開手,摟住了他寬厚的肩膀,貼在他的頸間,哭著辯解。 “我想保護娘,不想大哥因為我出事,也不要爹再失望。我不想讓任何人再擔心,我寧愿替他們死……因為不值得,我最不值得。” 李紹失笑,扶正他的肩膀,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小孩心性。我兒要是死在那等宵小之輩手中,才是最大的不值得。” 他講,我兒。 那從不見哭聲的孩子,聽后嚎啕大哭起來,震得山野動蕩。 待他哭得累了,小臉伏在李紹肩頭,睡著了。李紹小心翼翼地將他抱上馬車,差人送回王府。 等士兵回來復命時,向李紹遞上一張宣紙,言說小二爺中途醒了,執意取來筆墨,花費兩盞茶的工夫,畫出這么個東西,又扯住士兵的袖子,嗯嗯半天,才說明白話。 “請王爺過目。” 打開后,見那筆法還有些稚嫩,線條都不算流暢,但做了明確清晰的標記。 二爺不喜歡張口說話,誰想這筆墨說話的功倒是了得,畫得簡潔又明快。 是一張岐明山上的亂軍布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