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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綰秋記(古言1v1)在線閱讀 - 若非群玉(一) sanyeshuwu.v

若非群玉(一) sanyeshuwu.v

    若要畫玉臺山,只須潑上一大片濕重的蒼綠。再揉進一滴墨,邊緣暈在冷松翠柏里,居中處為鴉青的干闌式營造,便是康寧初年京兆尹所立之叁寶寺。此寺既設講筵書院,亦事供養修行,儒、釋、道叁法并習,因以為名。尋訪者拾級而上,過朱紅色叁解脫門,常能聞見云深不知處,朝有后生吟《四書》,暮有僧侶誦《心經》。

    夤夜寒涼,醞釀著淡薄的雪意。一只玉佛奴蜷縮在柴門下打顫,左等右等,那白麻布衣的夜歸人終于肯現身。其姿態之清逸,有如仙官問路,分風拂雪而來。可惜手中抱著的成捆枝條,讓他下了凡、接了地氣。原來他和那瑟瑟發抖的玉佛奴一樣,夜間被凍醒后,只得忙活著多添上新柴,湊暖屋子里的睡炕。

    房門被推開一條窄縫,玉佛奴弓起腰,見機鉆進里面。房門再被關上,不多時,點著的省油燈驅散了滿室的黑暗,郎君修長的影子在窗紙上搖晃,如同上演了一出聊齋題材的皮影戲。

    卻是與那香艷而鬼魅的傳奇不同,在上京城漫長難捱的冬夜里,與程儉作伴的,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貍花紋貓兒。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程儉蹲下身,注視著餓壞了的貓兒哼哧哼哧掃蕩碗里的魚干。

    他擼了擼貓兒脖頸的一圈絨毛。這個養不熟的家伙,只在這種時刻才能乖乖讓他親近。簡直跟某位平時不冷不熱,唯獨有求于他時,才肯搭理人的公主一個脾氣。

    因緣際會,程儉又與她同處一座城池中了。他似乎離她近了一些,似乎比之前更遙遠。

    在蜀地的芙蓉城,程儉是個普通的山野村夫,而素商是個有點特別的道姑女郎。在上京城中,元漱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殿下,而他不過是萬人中的一人。

    來到這里后,程儉一次都沒有拜訪過步虛宮。哪怕在夢里,他時常能看見那片空曠的桂花林,聞見那飄渺不定的幽香。

    貓兒已進完了食,墜著沉甸甸的肚皮,找了一個暖和的角落,自顧自地打起呼嚕。本文首發站:se xiaosh u.

    程儉洗干凈狼豪,剛懸在筆擱上,忽然聽見篤篤兩聲叩門,緊跟著響起夾雜了幾分關東口音的招呼:“程兄,你安置了嗎?”

    他半拉開門,防著風雪把玉佛奴凍醒,直視眼前比他年長一些的男子:“張兄有何貴干?”

    張昭搓了搓手,一開口說話,嘴巴和鼻孔里齊齊噴出白霧:“哥幾個溫了壺叁勒漿,程兄要不過來小酌一杯?”

    程儉剛準備回絕,轉念一想,張羨釣才叮囑過自己為人處事要圓滑一些,便對著張昭扯出一個笑來,點頭道:“有何不可呢。”

    張昭連忙在前面引路。這一會兒的功夫,地上已蒙了一層素白的顏色。還真是要感嘆一句晚來天正雪,能飲一杯無了。

    自孟冬之月起,各州縣經鄉試選拔出來的貢生,陸陸續續匯集于京師。全國九十余州,上州歲貢十人,中州五人,下州叁人,加之國子監選送生徒,約有兩千多人赴京參加省試。本地居民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每歲布衣束帶者,塞于九衢,使道路都不復往日易行。雖然夸張了些,但這么一幫人突然烏壓壓涌入上京城,確實是股不容小覷的勢力。

    上京城內的物價貴得令人咋舌,許多貢生便結伴租住到京郊一帶。其中,寺院又以其整潔、清凈,成為了不二之選。叁寶寺便是這么一個聚集地,除了程儉之外,約摸還住著五六十號考生。在前面引路的張昭便是這小群體里的活躍人物。

    據說他家底殷實,光從租住的這間屋舍就能窺見一二。面積寬敞好幾倍不說,里面熊熊燒著紅羅炭,推門一進去,溫暖得放佛還在叁月陽春。幾個年輕人圍著火爐而坐,一面嗑著葵花籽兒,一面忙著給程儉騰出塊地方。只坐朝炕邊那人,臉色蒼白得扎眼,懨懨地朝他掀了掀眼皮,便算打過招呼了。

    “程兄,稀客啊。”團圓臉的矮胖青年先挑起話頭。程儉向他頷首致意:“何兄。”

    其他幾人一時都默默,程儉主動補充道:“非是程某拿喬。因為程某尤不擅長寫駢儷文,正在用最后的時間抱佛腳。”

    聽他這么一說,座間的氣氛才松泛起來。何濟堯擠眼道:“誰不知程兄是益州頭名出身,再難,又能難到哪里去?”見程儉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何濟堯方順勢換了一個話題:“何況有小道消息說,今年省試,怕是不會以駢儷文為重了?!?/br>
    這何濟堯,學問如何還有待考證,順風耳的名號卻已經在這個貢生小團伙中叫開了。大考前夕,總有各種流言擾亂人心,真真假假不論,大部分人都愿意當作一回事。畢竟成敗不是只在進考場的那一天決定,沒有硝煙的戰爭,從進京那一刻便打響。小道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呢?

    果然,大家立刻來了精神,往前挪了挪胡凳,提起耳朵聽著。張昭代眾人問過:“何兄此話怎講?”

    何濟堯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各位都曉得步虛宮的長公主吧?”

    程儉原本正烤著火發呆,沒心情參與這場同期會,“長公主”叁字卻直直闖入耳中,脅得他情不自禁地轉回視線:長公主怎么了?

    “自從公主重開折桂閣之后,許多青年才俊都匯集到她麾下,隱隱有文壇領袖之勢。不過,這位公主似乎不太欣賞時文的華艷風氣,更偏愛古人的散文…萬一她跑到她的皇帝父親面前去吹風,要整飭考核的側重,駢儷文豈不是就過時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頗合情理,聽者大都若有所思,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及時更換應考策略。唯獨坐朝炕邊那人,冷哼了一聲,不屑地反駁說:“別扯些捕風捉影的事?!?/br>
    眾人皆向說話者側目,原來是盧修鄰。此人和程儉一樣,平時不太愛參與八卦,但與游離的程儉不同,他實際上是這個貢生小團體中最有頭有臉的角色之一,全因他比別人多占了一層“國子監生徒”的身份。

    《魏戶令》規定,國子監置生一百五十員,取文武官員五品以上子孫、取事官五品的期親、或五品以上勛官有封之子。因國子監生徒往往出身優越,由國家給養,還有朝廷要員擔任授業師,他們往往更易得主考官青睞。以至過去曾有摭言說:“進士不由監者,深以為恥?!?/br>
    因了盧修鄰這層身份,旁人自然要高看他一眼。如今聽他斷然否認何濟堯的“小道消息”,都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而盧修鄰則進一步開口解釋道:“那長公主能量再大,能大得過馮太傅么?不過區區一婦人耳?!?/br>
    程儉皺了皺眉,強忍住駁斥盧修鄰最后那句話的念頭。他還不清楚這人是個什么底細,不想為元漱秋惹上無謂的麻煩。

    聽他這么一提,張昭撐著下巴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省試試題由吏部議定,吏部又由馮太傅把持,馮太傅又是世家大族的代表…世家是不可能輕易更改現行考試內容的,因為對他們有利。要說琢磨這講求詞藻、經義、典故的駢儷文,沒有比公子哥們更上道的了?!?/br>
    盧修鄰忍不住飛了他一眼。嚴格來說,他也是搭得上這個“公子哥們”的邊兒的。

    何濟堯現下也回過了味兒:“是啊,真要說起來,這馮太傅還是公主的舅舅呢。哪有侄女兒跟舅舅對著干的道理?!?/br>
    盧修鄰見眾人附和他的意見,不免擺出一副唯我獨醒的架勢來:“你們就是太把那長公主當回事兒了。什么折桂閣,什么天下俊杰心向往之,名頭說得倒好聽,要我看,說不定就是個私自豢養面首的地方。只有那些自恃色相的,才會放著好好的正路不走,走這種靠爬女人床上位的歪門邪道?!?/br>
    他話音方落,頓時勾出一陣促狹的哂笑來。幾個在寺廟里寡了一段時日的年輕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洋溢著股心照不宣的桃色味兒。

    一直悶著不說話的程儉忽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盧修鄰面前。他微垂著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有小臂緊緊繃住,似乎在竭力克制著什么。

    “怎么了?”盧修鄰還在疑惑。

    程儉重新抬起頭來,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平靜:“聽說盧兄前日騎馬上山時,因為雪地濕滑,在石階處摔了一跤?”

    盧修鄰指了指腰側說:“是啊,傷在這兒了,還淤青著呢。”

    下一瞬,程儉的拳頭就直接照準他的傷口招呼了上來。

    他眼看著盧修鄰捂著腰,痛苦地跌坐在地上。那張雋秀而端正的臉龐,竟然有種淡淡的邪氣:“不服的話就去官府告我。看看是你告我的尋釁滋事之罪能贏,還是我告你的大不敬之罪能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