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焉伯伯。” 謝卓凡得意地收回目光, 快步追上焉問津。他沒敢直接伸手,而是在一旁跟著走,小聲試探道:“這一路長, 讓我替您抱吧。” 畢竟心里有愧,他說話沒敢太大聲。 焉問津一眼也沒瞧謝卓凡, 冷臉道:“不用了, 我自己的女兒自己會抱,不勞煩謝公子的金手。” 被他一嗆,謝卓凡登時有些退縮了,腳下步子也慢了許多。“焉伯伯,我, 我對不起語兒, 但我發誓,往后我一定一心一意愛她, 絕不納妾。” 一晃眼, 他已落后焉問津一大段距離。 焉問津依舊沒搭理他,謝卓凡便沒再跟, 訥訥地站在原地。 “追上去啊!” 約莫半炷香后, 謝九釧攜著夫人氣喘吁吁地追上謝卓凡, 老兩口年紀大, 哪兒經得起這般折騰, 稍微一走便面色通紅,“你這呆頭鵝,要我們倆說你什么好。” “爹, 娘……”謝卓凡沮喪地望著焉問津離去的背影, 啞聲道:“焉伯伯正惱我呢, 我即便追上去了, 也只會惹得他更為惱火。” “算了算了。”王氏搖頭嘆息,擺手道:“我們先回去吧,等過兩日再一道去焉府,順道把聘禮下了。” “嗯。”謝卓凡點頭。 * 來之前,焉問津便讓焉一焉二準備一輛馬車,而他出宮時,馬車剛好停在宮門外。 “小姐這是怎么了?”見焉谷語昏睡在被子里,還被焉問津抱在懷里,焉一焉二紛紛從車輿上跳了下來。 “沒什么。”焉問津短促地吐出三字,似乎不愿意多說,直接抱著焉谷語上了馬車。 焉一焉二兩人對視一眼,隨后,焉二上馬車,焉一駕車,兩人極有默契。 焉問津將焉谷語輕輕放在鋪好軟墊的寬凳子上,看了半晌才坐下身,滿臉沉重,“焉二,你……” “嗯?”焉二跪坐于焉谷語身旁,聞聲便抬了頭,詢問似的看向焉問津。 “罷了罷了,看了也不能改變什么。”焉問津別過臉,對著門外的焉一道:“焉一,你駕車時駕得慢一些。” “是。”焉一果斷應聲。 焉二迷疑惑地眨著眼,不懂焉問津為何舉止如此奇怪。 焉問津一說,馬車前行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悠悠前行。 車簾一下一下地動著,焉問津心道,不論是否發生那種事,謝卓凡與語兒都被一群人看到躺在一張床榻上,名節已然受損,他又能如何。 “嗯。”焉谷語沉吟著轉醒,她迷糊地張開眼,腦袋發暈。 “語兒,你醒了?”聽得焉谷語的聲音,焉問津急忙往焉谷語望去。 “爹?焉二?”焉谷語難受地搖了搖頭,她費力地掀開眼皮,瞧著很是疲倦,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小姐。”焉二將焉谷語扶起,靠在自己身前。 “嗯……”焉谷語按著太陽xue揉搓,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勁兒,“我為何會在馬車上?”她試著回想發生過的事,奈何腦中一片空白。 真是奇了怪了。 “語兒,你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了?”看焉谷語張著一雙迷茫的眼睛,焉問津慢慢皺起眉頭,壓著怒氣問道:“你在延德宮可有喝酒?” “喝酒?我在延德宮喝酒?”焉谷語被問得更為迷茫,她使勁想著之前的事,“我,我頭暈得厲害,想不起自己做過什么了,也不記得自己為會躺在馬車里。” 一聽這話,焉問津便曉得自己的女兒是被人算計了。只是,他不曉得謝卓凡在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興許,他是被辛白歡威脅了,如同他當年那般,又興許,他是主動站了辛白歡那邊。 不管理由如何,這樣一個會趁人之危的女婿,他都是不喜的。 “爹,怎么了?”越看父親,她越覺得父親神色不對。焉谷語心頭發涼,怯怯道:“我難道做了錯事么?” 焉問津別過臉,眼神有些躲閃,“你沒做錯事,是,是……” 焉二豎起耳朵聽著,大氣也不敢出。 “爹,你實話實話吧。”自家父親難得如此扭捏,焉谷語心里便有數了。她出了事。 自小到大,她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完全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什么。忽地,她直起身,低頭往身前看去。 自己為何會裹著被子。 “……”她心頭隱約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焉問津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自責道:“你被皇后娘娘算計了,要不了多久,皇后娘娘便下一道懿旨,賜婚你與卓凡。” 后頭那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焉谷語瞳孔一縮,似是不敢相信。她軟軟地往后倒去,好在背后是焉二,焉二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姐。”焉二也被焉問津的話震住了,她與焉谷語吃住同行,哪里會不曉得她的心思,如今來這一出真是天意弄人。“小姐別亂想,事情還沒到那地步,或許,還有回旋的余地。” 焉問津望著焉谷語欲言又止,幾次張口都不曉得該說什么,最后只能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他們不是皇室,是普通百姓,而普通百姓只能被皇室左右命運。倘若知道有今日,他肯定早早與賀良舟談好婚事。 說到底,還是他忙于公事忽略了自己的女兒。 “還有什么回旋的余地。”焉問津一說,焉谷語便大致猜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 怪不得,她會夢到自己嫁人,而那人不是陸驚澤。原來,那個人是謝卓凡。原來,中間還有這一出,她以為自己夢到未來便能避開,結果并沒避開。 若真有回旋的余地…… 也是在他當上皇帝之后,如今,她并不覺得他能撕爛皇后的懿旨。 “小姐……”聽得焉谷語話中的沮喪,焉二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經歷,心生憐愛,緊緊擁住了她。“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沒事。”焉谷語扯起嘴角,她轉過身,按著焉二的臉捏了捏,“無所謂了,我即便不嫁給謝卓凡,也要嫁給其他不喜歡的人,其實沒什么區別。” 聞言,焉問津面色微變。可眼下,他根本說不出話。 * 約莫一個時辰后,暮色從天際落下,馬車到達焉府。 陳魚和焉夏致早早等在焉府門口,尤其是陳魚,幾乎將“焦心”兩字寫在了臉上,一看馬車臨近便從石階上跑了下去。 焉一率先跳下馬車,本欲伸手去扶焉谷語,沒想焉二第一個走下馬車,她一把拍開了他的手。“你走開,我來。” 焉一雖覺奇怪,但也沒說什么,默然退開。 隨后,焉谷語矮身走出馬車,她面上平靜,眼中卻黯淡一片,十分空洞。她搭著焉二的手走下馬車,動作僵硬。 “語兒。”陳魚疾步沖到焉谷語面前,對著她上下打量,關切道:“你可是傷著哪兒了?” “沒有,我哪兒都沒傷著,叫姨娘擔心了。”焉谷語搖頭,勉強對著陳魚笑了一下。 “沒有便好,你爹那會兒與六皇子出門,我還以為……” “夫人,去準備飯菜吧。”一聽陳魚提到陸驚澤,焉問津趕忙喊住她,接著,他從馬車上頭走下,對著陳魚使了個眼神。 陳魚雖不曉得宮里頭發生了什么,但她會看焉問津的眼神,焉問津讓她別說,她便不會繼續往下說。“好,我這就去準備飯菜。” 她沒多問,轉身進了焉府。 焉夏致冷眼站在焉府門口,不發一語地覷著焉谷語。那日,她去辛府見了辛逐己的最后一面,辛追爍問了她一些事,當時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故意將話往焉谷語身上引。 此時再想,她竟有幾分后悔。 “小姐,我扶您。”焉二伸手,本想扶著焉谷語進府門,誰料焉谷語拒絕了她。 “不用。”焉谷語自顧自往石階上頭走。她在心里頭告訴自己,沒到成婚那天,事情都還有回旋的余地,自己不必太過悲觀。 * 回到風鈴院后,焉谷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將身上的酒味和其他味道全部抹掉。她一說,攬月便去廚房提熱水。 焉谷語呆愣愣地坐在床榻上,她不明白,謝卓凡為何要與皇后為伍,難道他覺得皇后是大善人么? 還是說,他壓根沒面上看到的那般溫良,實際上就是個工于心計的人? 在懿旨下來之前,她能做什么? “小姐?洗澡水放好了。” 攬月喊了一遍,繼續準備布巾和新衣裳,沒想她什么都準備齊全了,焉谷語還坐著不動。她心生奇怪,抬眸一看。 焉谷語在神游天外,壓根沒聽她的話。 “小姐!”攬月大喊一聲,將焉谷語的魂兒招了回來。 “嗯?”焉谷語不解地看向攬月,再一看浴桶里的水,這才明白過來。 “小姐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奴婢都喊好幾遍了。”攬月行至炭盆邊撥了撥火,怕內室冷,她說著上前,去給焉谷語寬衣。 她伸出手,正要為焉谷語解開腰帶。 “等等。”焉谷語一把按上腰帶,慌亂道:“這次我自己來吧,你出去,等我洗好喊你。”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攬月愈發覺得今日的焉谷古怪,問道:“怎的進宮一趟,奴婢都快不認識你了。” “沒怎么,你出去吧。”焉谷語心煩,說話也有幾分不耐煩。 “哦。”見狀,攬月更覺詫異,她在焉谷語身邊伺候多年,焉谷語還從未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她撇撇嘴,也沒繼續追問,低頭走了出去。出門時,她又回身偷偷看了眼。 “哐當”一聲,房門被人關上。 焉谷語捏著身前的衣襟,試圖回憶不久前的事,奈何怎么想,腦中都是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生生挖去了。 她不安地咬著唇瓣。縱然不記得自己發生過什么,但她能猜到一件事,自己的清白該是沒了。念及此,她握緊了另一只手,便是連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察覺不到痛楚。 許久,她才回過神,顫抖著雙手解開腰帶,遲疑地脫下衣衫。一舉一動間,她甚至都不敢看自己,生怕自己接受不了現實。 然而脫下褻衣的那一刻,她愣住了。身上并無痕跡,似乎,也沒哪兒不舒服。全身上下,她只有點頭暈。 她暗忖,難道謝卓凡壓根沒對她做什么,只是讓人誤以為她被他如何了? 這一想,她頓時更氣。 但自己再氣也沒用,改變不了什么。看樣子,謝卓凡和辛白歡是串通好了的。而今,父親不再是丞相,權力有限,又被陸贏盯著,確實不好幫她。 她嘲弄地哼了聲,抬腳跨入浴桶。 直到溫水沒過自己,她才覺得心頭的煩躁被沖淡了些。 焉谷語閉上眼,靜靜養神。 方才,姨娘說陸驚澤是與爹一起去的皇宮的,為何馬車上她沒看到他。她失落地想著,難道他也看到了那些不堪的事,以為自己被謝卓凡如何了,所以疏遠自己? 一想,她心頭更為難過,猶如被生生鑿開了一個口子,一陣一陣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