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燭光映著兩人的身影,相互纏繞,像極了兩株藤蔓。 今夜夜色如水,佳人在懷,勾起了楊覺遠埋藏在心底的回憶,“娘娘還記得窗臺上的花么?” “記得,那個時候,你每日都會摘一束最新鮮的花,在我醒來前放在窗臺上。”沒說兩句,辛白歡眼中便涌出了淚意,“倘若時間能停在那時便好了。你知道么,我最喜歡看你騎馬的樣子,又自在又瀟灑。” 若是楊覺遠沒進宮當太監,此時,他肯定在江南落地生根了,會娶一戶好人家的姑娘為妻,會生一雙兒女,會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越想,她越是難受,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啪嗒。”她眼中掉下淚來,一滴一滴地打在楊覺遠身上。 “娘娘?”察覺到胸口有濡濕的涼意,楊覺遠即刻反應過來,拿出懷中的帕子給辛白歡擦拭眼淚。 辛白歡抓著楊覺遠的衣衫抽泣,嗓子里像是堵了棉花,根本說出不話來,呆呆地凝視著為她擦拭淚珠的男子。 楊覺遠低下頭,擦得很是小心,生怕弄疼她。 “這帕子,你還留著啊。”辛白歡尋著楊覺遠手中的帕子,目光柔情似水,上頭繡著一匹黑馬,張揚肆意。是他十六歲生辰那日,她送的。 “嗯。”擦完之后,楊絕遠便將帕子收進了衣襟,心疼道:“別哭了。時候不早,娘娘快些歇息吧。” 辛白歡不舍地直起身,站穩后,她眼中的情緒頃刻間消散,依舊是平日里那個端莊高貴的皇后。 “你也早點歇息。” “是,奴才告退。”楊覺遠退出寢殿。 * 一連四日,陸驚澤并沒來焉府,焉谷語也沒進宮去瞧,她怕陸贏,怕他日漸過火的舉止。 清晨,三人坐于前廳用早點。 吃著吃著,陳魚幽怨道:“老爺去了那么久,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這官兒啊,說著小,做的事倒是多。” “姨娘,爹是為百姓辦事,他不會在意官大還是官小的。”焉谷語放下碗筷接了一句。這官職是新的,以前從未有過,做的事卻和丞相差不多,陸贏的心思可見一斑。 他并非直接管事,而是先做事,做完之后再給上頭的幾位大人過目,等他們點頭了才呈給皇上。事是父親做,功勞卻是那幾人獨得,簡直無恥。 她自是了解父親,卻還是為他不平。 如今,她只盼那幾人能早日學到父親的本事,好讓父親安心回家養老。 “夫人,小姐,老爺回來了。”突然,家丁跑著進入前廳,嘴巴咧得大大的。 “老爺回來了?”陳魚又驚又喜,匆忙按了按自己的妝發,確保無事后才去迎人。 “爹回來了。”焉谷語緊隨其后。 焉夏致沉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在最后頭。 “夫人,語兒,夏致。”焉問津踏入門檻,面上風塵仆仆。 陳魚滿臉心疼地瞧著焉問津,險些掉下淚來,“老爺,你還沒吃早點吧,快,去前廳用早點。” “不用了,我沒胃口。”焉問津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還是先沐浴吧,洗洗疲憊。” “好,我去備熱水。”見他不怎么愿意說話,陳魚也不多問,立馬去準備熱水。 “爹。”焉谷語心生疑惑,扶著焉問津的手道:“出什么事了?” 焉問津喟嘆一聲,任誰都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悲涼,他轉頭看向晦暗的天空,一字一字道:“大將軍,為彧國犧牲了。” “什么?”焉谷語失聲。她也被這消息震了一下。 焉夏致訝異地張大嘴,“大將軍死了?”這一刻,她在想,杜冠甫死了,那她與杜煊的婚約是不是就不作數了。 焉問津看向焉夏致,一眼便曉得她在想什么,“杜煊沒死,你與他的婚事依舊作數。” “呵。”焉夏致扯起嘴角冷笑,自顧自回到廳上。 “唉,天損良將,這一戰喜憂參半。”焉問津搭著焉谷語的手拍了拍,“一月后,他們便會班師回朝。到時良舟也會回來,他這次立了大功,皇上定會為他加官進爵,你們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聽得“婚事”兩字,焉夏致拿著筷子的手猛地一緊。 “爹。”焉谷語懇切地喊著焉問津,“女兒是真心喜歡六皇子,您就成全女兒吧。”而且她相信,只有他能護住她。 “別再說了。”焉問津登時黑了臉,說起陸驚澤,他便想起了上回他翻墻闖進自家女兒閨房的事,“他性子偏激,又是個無禮之人,與你根本不相配。良舟不見得是你的良人,但他一定不是。爹看人不會錯的。”沒等焉谷語再說,他大步走向后院。 焉谷語站在原地,眉心壓得緊緊的,折痕深得猶如刀刻。 焉夏致抬眸望向焉谷語,倘若焉谷語要嫁的人不是賀良舟,她想,她們倆也不會鬧到如此陌生。興許,她還會與她交好,畢竟她們倆都被逼著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是有許多話好說的。 * 翌日。 陸驚澤出宮去了斗奴場,準備與白獅商量上繳稅賦的事。而陸贏,因杜冠甫的死痛心一直待在御書房里,還吩咐其他人不得打擾。 趁著這難得的機會,辛白歡將焉谷語召進了皇宮,順道將謝卓凡也召進了皇宮。 “落轎……”楊覺遠停住身,揚聲喊道。 轎夫輕輕放下轎子,焉谷語主動掀開簾子從里頭走出,碰巧,謝卓凡從對面的馬車上頭下來,兩人迎面對上,齊齊一愣。 “謝公子。”焉谷語禮貌喊人,既不冷淡,也不熱忱。 自打妙典書肆的事后,謝卓凡已經許久沒見焉谷語了。一來,他沒臉見他;二來,在陸驚澤身前,他自慚形穢。 “語兒meimei。” 謝卓凡尷尬地行了個禮。他依舊愛慕她,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了,比之前還要配不上。 “謝公子,你這是要去延德宮么?”焉谷語試探出聲。倘若謝卓凡也去延德宮,那皇后今日召她肯定沒安好心。 “嗯。”謝卓凡點頭,他瞧向她,神色一動,“莫非你也是?” 焉谷語點頭,內里愈發不安。她心道,難不成,皇后娘娘這次是打算撮合他們倆?她不安地握著雙手,腦中立馬來了主意,裝病。 “謝四公子,您來得真及時。”楊覺遠笑著轉向謝卓凡。 謝卓凡頷首,溫和道:“楊公公。” “嘶。”焉谷語扶著額際,故作難受道:“楊公公,對不住,我這會兒有點不舒服,便先回焉府了,等改日再進宮看望皇后娘娘。” 見狀,楊覺遠行至焉谷語身前,“咱家瞧著,焉小姐面色紅潤,不像是有病的樣子。無妨,太醫院距離這兒不遠,咱家這便讓人扶你您過去。”他揮了揮手,當即有兩宮女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焉谷語。 接著,他用眼神示意抬轎的四人,四人會意,快步離開。 焉一焉二一直跟在轎子身旁,聽得焉谷語說自己不舒服,兩人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小姐。”“小姐。” 這兒是宮門口,稍有不慎便會出差池,焉谷語示意他們倆退下,好聲好氣道:“楊公公,我不舒服的時候,還是習慣回焉府。” 然而楊覺遠是鐵了心不讓焉谷語走,他甩著手中的拂塵,不急不緩道:“焉小姐,皇后娘娘可是請了您兩回了,上回是十一月初一,您不在府中。咱家可否問問,您去哪兒了。” 焉谷語心頭倏然一緊,很快,她展了顏,鎮定道:“那日,我與謝jiejie去凌云寺祈福了,謝公子應該也曉得此事。” “啊,對,那日我meimei與語兒meimei一道去寺廟里祈福了。”謝卓凡開口。 楊覺遠追問道:“同行的恐怕不只謝小姐一人吧?” 焉谷語抿著唇瓣,秀眉微蹙。她暗道,難道楊覺遠知道點什么? 焉一不悅地擰起眉頭,右手下意識握住刀柄,他一動,楊覺遠身旁的侍衛紛紛拔出佩刀,“唰唰唰”,長刀出鞘,白光閃爍。 “大膽,皇城門口,你握刀意欲何為?” 焉谷語往后瞧了眼焉一,趕忙示意他放開手,焉一不情不愿地放開手。“楊公公,我隨你去延德宮便是。” “好。”楊覺遠揚手一揮,侍衛立馬收了刀。 “你們在這兒等我,別亂來。”焉谷語低聲交代兩人。既然這次躲不過,那也只能進去了。 但愿皇后只是單純想撮合他們倆。 第83章 計中計 “語兒meimei, 你的身子沒事么?”謝卓凡并沒看出楊覺遠與焉谷語之間的暗流,只曉得焉谷語說不舒服,“要不我陪你去太醫院瞧瞧?” 他關切地瞧著焉谷語, 心里想的卻是皇后娘娘這次召他去延德宮的目的。 莫非要撮合他們倆? 他倒是想,可他也曉得一件事, 語兒meimei不喜他。 “嗯, 眼下還成。”焉谷語敷衍地應了一聲。她根本沒病,若真去了太醫院,太醫們一把脈她便會露餡,難保辛白歡不拿此做文章。 這次去延德宮,她還真有些心慌。倘若辛白歡只在口頭上撮合他們倆也無妨, 她附和兩句就是了, 怕就怕在不止如此。 夢中,她見識過太多辛白歡的手段, 為奪皇后之位貍貓換太子, 還將陸驚澤送去斗奴場……哪一件都叫她脊背發涼。 “楊公公,皇上這幾日忙么?”她隨口問道。 “唉……”楊覺遠悲慟地嘆息著, 他雖是辛白歡的人, 卻也為彧國痛失杜冠甫而難過, “皇上在為大將軍的死痛心, 已經一天一夜沒出御書房了。” “那怎么成, 我還是先去御書房瞧瞧皇上吧。”說著,焉谷語裝出一副擔憂的模樣,轉身便往御書房去。 “焉小姐。”楊覺遠一步跨至焉谷語身前, 攔住了她的去路, “皇上昨日便吩咐了, 任何人都不得去御書房打擾他, 焉小姐去了也無用。” “是么。”既然陸贏放了話,她也只能作罷。 三人繼續前行,各懷心思。 焉谷語絞盡腦汁想法子脫身,如今,能幫她的也只有陸驚澤了。“楊公公,其他幾位皇子可在宮里,我去喊他們一道來延德宮,人多熱鬧。” 楊覺遠哪兒會不清楚焉谷語的心思,立馬回道:“不瞞焉小姐,今日其他幾位皇子都不在宮內。” 什么?這消息對于焉谷語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她慌張地攪著手,一個都不在,那她豈不是孤立無援了。 如此一來,她很難不懷疑辛白歡打的算盤。 上回被陸贏逼著去求他,這回被辛白歡逼著去延德宮。她縱然再沒脾氣也會被逼出脾氣來,何況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 可辛白歡是皇后,她是臣民,臣民根本沒有資格違抗皇后的命令。 或許,她可以幫陸驚澤早點登上皇位。至少,他從不逼她做事。 * 延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