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配。”焉谷語肯定道,她偏頭湊近他。 兩人目光相觸,瞬間,赤獒呼吸一窒。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那兩字,骯臟而惡心,似乎在提醒他,他只是個下賤的野種。 焉谷語曉得他在介意什么,她踮起腳,用指尖細細描繪他右頰上的兩個字,一筆,一劃,描得很是認真。 “……” 赤獒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在她眼中,他確實看不到嫌棄的意思。有時他真懷疑她是不是在演戲。每當他覺得她是在演戲時,她便會用行動證明自己沒在演戲,是真心實意,而每當他覺得她沒在演戲時,她說話又顯得極為刻意。 真是個叫人好奇的女子。 她靠得這般近,有股繾綣的女兒香慢慢往鼻子里鉆。 面上挪動的那只小手白白嫩嫩的,瞧著柔弱無力,指間卻蘊著暖意,讓他開始忘記這兩字是如何被烙上去的。 焉谷語盯著自己的指尖,緩緩在赤獒面上移動,直到寫完那兩字,她才停下手,“我說你配你就配,誰反對都不好使。” “我不僅是個斗奴,還是個野種。”他嘆息似的說道,話語間攜著濃厚的自嘲和自厭。 野種?焉谷語心情微妙,又不敢將真相說出來,便挑好話哄他,“你只是不曉得自己的身世,不是野種,別亂給自己扣帽子。而且,出身不好也不叫臟。我告訴你,有句話叫,出淤泥而不染,說的就是人在骯臟的境遇中仍然可以維持高潔的cao守。” 她一句句說著,說得很認真,也很用力。 赤獒低頭凝視焉谷語,她穿著一身男裝,許是生病的緣由,下巴尖了,五官反倒更明艷了,紅唇一開一合,煞是誘人。 不知怎么的,“咕嚕”,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只一瞬,他便反應過來了,今晚的飯菜被人下了藥。 在斗奴場里,每個拍賣元陽夜的斗奴都會被喂下助興的藥,一是讓對方滿意,二是怕他們反抗傷人。 然而焉谷語并不清楚赤獒的狀況,只當他是自卑,繼續道:“為人最重要的是善良,不管身處逆境,都得保持一顆善良的心。” “善良?”聽得這個詞,赤獒笑出了聲,笑她單純,她怕是還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東西。“倘若現在被鐵鏈鎖著拍賣的人是你,我是買你的客人,你還能說出這番話么?” 焉谷語啞口,設身處地想,她自然是說不出的。他們之間,從頭到尾,她只想給他洗腦讓他記得自己的恩情而已。 “我……”她反駁不了他的話,剛揚起視線,只見赤獒額際全是豆大的汗水,正順著面頰往下流淌,“怎么了?”她主動拿出帕子在他面上擦拭,關切道:“你哪兒不舒服?我去找大夫。” “大夫治不了,也不會來。”赤獒生硬地吐出一句話。 他呼出的氣息愈發灼熱,熱得焉谷語受不住收回了手。她暗暗思索,這模樣…… 年初,她在閨房內偷偷看過坊間的風月話本,再一聯想今晚的事,她便明白他是如何了。“你被下了藥?” 赤獒怔了怔,他還道焉谷語不懂,原來她懂。他轉動面龐,用猩紅的眸子看她,邪氣道:“對,助興的藥。” 焉谷語往后連退三步,不怪她怕,實在是他此刻的眼神太嚇人了,像是要生吞活剝了她。 “你怕什么。”赤獒嘲弄地牽起嘴角,煩躁地拉著鐵鏈道:“這點藥效我忍得過去。” 焉谷語心思幾轉,這興許是一個試探他的好機會。她走上前,柔聲問道:“你會不會傷害我?”沒等他回答,她又問:“我只問你會不會?” 被那雙明媚的眼神看著,赤獒不假思索道:“不會。” 答得這么快,真心話無疑。焉谷語暗忖,他以后應該不會為難她了吧? 話一出口,赤獒自己都懵了,他問:“那你呢,你覺得我會傷害你么?” 焉谷語想了想道:“我希望你不會。但我是個弱女子,你要真如何我也反抗不了你,只能怪自己看走眼了。”記起夢中之事,她說話僵硬,無形之中透出一股怒氣。 赤獒抓住她的神情變化,腦中閃過許多念頭。“斗奴場怕出事,從不用烈性藥,所以這藥忍忍便過去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似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相當費力, 到最后幾字時,赤獒的聲音已經不穩了,額際的汗水也是越冒越多,跟下雨一般,手臂上的青筋更是凸得駭人。 焉谷語站在原地,胡亂地攪著帕子。倘若換做其他病癥,她是會幫他的,可這讓她怎么幫。 “那,你要忍多久?”她小心問他,沒敢靠太近。 “不知道。”赤獒咬著牙,呼吸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熱。她柔柔的嗓音聽在耳中,他頓覺腹部有簇火燒了起來,且越燒越烈。 “哦。”焉谷語對于風月之事似懂非懂,他說自己能忍,她便轉過身,背對著他。 她不說話,屋子里靜悄悄的,徒留紅燭“噼里啪啦”地響著。 “你想不想吃糖?”半晌,焉谷語往腰間摸去,結果摸了空,她這才想起,自己跟謝開顏換了衣裳,這衣裳連腰包都沒有,又怎會有糖。 “想。”赤獒艱難地張開口。他強忍身體里奔騰的血液,整個人都繃得很緊,仿佛稍微一動便回崩盤。 “對不起……”焉谷語按著空空的腰帶,尷尬道:“我來時太倉促了,沒帶腰包。” “……” 屋內再次陷入沉寂,此時,焉谷語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你幫我,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赤獒壓著洶涌的心火,拿話誘她。 “幫你?”焉谷語極為緩慢地轉過身,她沒敢瞧他的臉,視線亂飛,“我,我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我不懂……” 她每說一句,面上的紅云便深一分,到最后,嬌嫩的兩頰比擦了最紅的胭脂還紅。 赤獒望著她羞赧的模樣,喉間上下一滾,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過來,抱我。” 大抵是天氣太熱,又或許是屋內空氣太干,焉谷語只覺口干舌燥,跟著咽了口口水。這下,她拿不定主意了,能讓赤獒說出答應她一件事委實難得。 猶疑間,她想起了夢里的事,那些春寒料峭的夜里,陸皚會扔掉寢殿里的所有被子,坐在床榻上看她,幽幽地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抱他。但她很倔,她寧愿抱著自己發抖也不愿抱他。后來,他就開始折騰她。 焉谷語轉著心思猜測,他是喜歡被人抱么? 身為女兒家,她得矜持,身為人,她得守禮。但她又想,跟日后的慘死相比,矜持算什么?禮教算什么? 赤獒緊緊盯著焉谷語,見她猶豫,他腦中驀地想起了那天落水的事,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在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算了。”“好。” 這一句,他們倆幾乎是同時說的,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對方,一個面上略微詫異,一個滿臉豁出去的神情。 在赤獒震驚的目光中,焉谷語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兩手穿過他的勁腰環住。 他沒穿衣裳,灼灼熱意直接傳到了她身上,熱得她驚顫不已,她將額頭抵在他心口,甕聲甕氣道:“這樣么?” 赤獒:“……” 少女嬌美的胴體貼了上來,哪兒哪兒都很契合。 他張開口,腦中一片空白。這些天里,他被迫看了許多斗奴接客的畫面,該懂的都懂,不該懂的也懂。 她靠得如此近,他的意志快散了。 “你是不是藏了根棍子?”話一說完,焉谷語隨即反應過來,舌頭打結,她悄悄挪動身子,往后站了點兒。做完一切后,她面上燙得要命,跟燎原一般。 后頭,她的聲音沒了,還往后挪了位置,赤獒哪兒會不明白。他起了惡劣的心思,低頭將下巴搭在少女柔軟的青絲上,輕佻道:“野獸發情都這樣。你不喜歡可以放開。” “你不是野獸,別老貶低自己,而且你這是被人下了藥。什么發情,說得真難聽。笨蛋,這叫情動,被下藥之后便會如此,又不是你的錯。”焉谷語不滿他總將自己說成野獸瘋狗,聽了便要指正他。 羞澀歸羞澀,她的手倒是沒放開。 她真會哄人,尤其是哄他。赤獒聞著她發間的味道,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了幾分,他偏過頭,盡量讓自己靠近她耳邊,“我給了你想要的東西之后,你會不會拋棄我?” 聞言,焉谷語呆了一下,她實在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直白的問題,仿佛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么。 “撲通撲通撲通”,她心跳得厲害,是怕的。也是,他能從斗奴場走到皇宮,再從皇子之位走到帝位,城府極深,哪里會是個好騙的人。 可她都演了,也只能繼續演下去。 “你是我的好友,我為何要拋棄你?” 赤獒鼻子里哼出一道guntang的氣息,正好落在焉谷語的耳廓上,“啊……”焉谷語微微瑟縮。 他無意識地蹭著她的鬢發,低聲道:“你知道我在說什么。不過你不用告訴我答案。” 焉谷語:“……”她隱約覺得,自己招惹了個大麻煩。 兩人都不說話,呼吸卻一個比一個重,回蕩在空曠的屋子里,曖昧地撩人。 思慮許久,焉谷語出聲,喃喃道:“我不會拋棄自己的好友。”倘若他之后不做那些殘暴事,她還是樂意同他做朋友的。 “呵。”赤獒低低地笑了,這一聲笑得很復雜,什么情緒都聽不出,又似乎,什么情緒都包含在了其中。 焉谷語弄不清對方的心思,也不愿繼續這個話題,于是找了其他話說,“你,那個,藥效何時才會消?” 赤獒瞇起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小巧的耳廓染上了桃花色,紅透了。他用舌尖抵住前頭的牙齒,重重摩挲著,這才控制住想咬下去的念頭。 “興許要一夜。” 他呼出的氣息一道道往她耳朵上噴,焉谷語難耐地轉著腦袋躲開。也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的腿快軟了,整個人有種往下滑的趨勢。這種古怪的感覺,她從未有過。“我,我,站不住了。” 用盡十萬分的自制力,赤獒直起腦袋,壓抑道:“回去吧。” 焉谷語抬頭,撞進那雙猜不透看不透的眸子里。只一眼,她便被燙了一下,慌忙垂下視線。這一垂,又看到了個壞東西,她懊惱地往旁看去。 “你,這樣成么?” 她琢磨著,自己此刻回去的話,他方才說的話肯定不算數,抱都抱了,也不差一時半會兒。“不成,君子一諾千金駟馬難追,既然答應你了,我就得在這里陪你。” 赤獒面上似笑非笑,湊近她耳邊道:“那就抱緊點。” 他說的話像火一樣地往她耳朵里鉆,快將她點燃了,焉谷語嗔道:“你……”她哪兒敢抱緊點,抱得開了都覺得難為情。“你收了它。” 赤獒深深地呼了口氣,硬生生道:“收不了。” “哼,壞東西。”焉谷語小聲嘀咕。連她自己都沒發覺,這話說得有點撒嬌的意味,聽著像是在調情。她閉上眼,腦中念起了四書五經。 赤獒沒搭話,兩手緊緊抓著鐵鏈,用力地骨節發白。 時間一點點溜走,蠟燭燒完,屋內跟著暗下,襯得夜色更深了。 約莫一個時辰后,焉谷語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哈……”她打了個哈氣,往下一看,埋怨道:“怎么藥效還沒過。” 赤獒望向焉谷語酸澀的眼皮,其實她這么抱著,他心猿意馬,更不舒服。“你困了便去榻上躺著。” 焉谷語使勁搖搖頭,強打精神。她仰頭看他,他額間冒出的汗水比方才要少,多半是藥效快過了。“不用,我還不困。” “去吧。”赤獒催促道,末了又補了一句,“方才那句話作數。” 有他保證,焉谷語果斷松了手,意識到自己松手太快,她又打了個哈氣,語帶歉意道:“對不起,我真的太困了。” 赤獒看著她,嘴角的線條不知不覺中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焉谷語睜著黑白分明的眼,心道,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就是少了點兒感情。“那,我去榻上躺著了,這樣也算陪你吧?” “嗯。”赤獒應聲,不冷不熱的。 “我去了。”焉谷語整了整被弄皺的衣衫,腳下步子跟著一轉。 便在她轉身的剎那,赤獒嘴角的弧度拉平,然而下一刻,軟綿綿的身子又撲了上來,比方才抱得還緊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