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我不信這些東西,你自己戴著吧?!背嚅岢芭频恼f道,他厭惡寺廟里的一切東西。 “可是我信,我要你戴著。”他不要,焉谷語頓覺不快,鼓起臉道:“你不戴的話我就扔了。” 赤獒只當她在說笑,沒理會,目光漸漸往下,定格在那套嶄新的衣裳上。是件紅底白衣,腰帶也是紅的,上頭還繡了一叢薔薇花,比之前那件白衣艷不少。 對方不說話,焉谷語便想逗逗他,她行至窗邊,做了個扔出去的動作。“你愛要不要?!?/br> 瞬間,赤獒回神,縱身從窗戶口跳了下去。 “赤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焉谷語急急撲上窗欞,大喊道:“平安符在我手上,你快上來啊!” 沒想他會這么跳下去,真真叫她心臟驟停。 下頭是飼養猛獸的狩獵場,地勢極低,距離暖閣一樓也有六七丈的距離。一聽有人下來,猛獸們全都張開了血盆大口。 好在焉谷語喊得及時,赤獒反應也快,在半空中借力一點,如同燕子一般輕巧地轉了個身,攀著粗糙的石壁掠了上來。 他抓住窗沿,矯健地躍進窗戶。 焉谷語怔怔地望著赤獒,雖不是頭一回見他的身手,依舊會被驚艷。念及他方才的行為,她大喘幾口氣才平復呼吸,又驚又怒道:“你是笨蛋么,不看清楚便跳下去,出事了怎么辦?” 她嘴上罵他,話中關心之意卻格外明顯。 赤獒扯了一下嘴角,他看向她手中的平安符,暗忖,自己方才根本沒看清楚,腦子都沒轉過來便跳下去了。 “這是你為我求來的,我當然要撿回來?!?/br> 焉谷語抿了抿嘴,抬眸對上赤獒清亮的眸子,低聲道:“笨蛋……” 不知為何,聽著他簡單而直接的話語,此刻,她只覺心底落了片羽毛,有些癢。 第29章 少年氣 “它比我重要?!背嚅犭S口道,言語間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焉谷語聽得心頭不是滋味,她討厭他這幅不將身子當回事的模樣,“在我心里,你比它重要!” 她難得大聲說話,赤獒直接愣了。 “以后別做這種傻事了?!毖晒日Z厲聲說著,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么,明明他看重她的東西是好事,可她卻極為不舒服,甚至有點心虛。 赤獒低頭凝望焉谷語的臉,他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情緒,比之前要真一些?!盀榱四阕錾凳乱膊恍忻矗俊?/br> 焉谷語被問住,此刻,理智告訴她,她該給他洗腦,然而那些話她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心頭煩亂便轉了話題,“我給你買的布料已經做成衣裳了,你換上我瞧瞧?!?/br> “嗯。”她不答,赤獒也不強求。他走向床榻,自顧自解開腰帶,露出精瘦的腰身,線條流暢結實。 這么多年,他受的傷數不勝數,身上布滿傷疤,沒一處好rou。 看著看著,焉谷語頓覺心頭壓抑。 起初,她還沒覺得如何,畢竟他受傷時經常赤著上半身,直到赤獒開始解褲腰帶,她急忙捂住眼睛背過身,心里念了一句,他還真是不知道什么叫“禮義廉恥”。 一陣陣的衣料摩擦聲闖進耳中,越聽,她越覺得面上熱燙。 片刻后,沒聲了。 焉谷語不解,悄悄張開手指,回身去看他,見他拿著腰帶不動便曉得他是不會系。 “你捂眼做什么?”赤獒眨著眼,面上一派迷茫。 “非禮勿視?!毖晒日Z上前拿過他手里的腰帶,語重心長道:“你是男,我是女,禮教云,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按理說我們之間該保持距離。往后,不管是我還是其他女子,你都不能如此?!?/br> 赤獒似懂非懂地闔了一下眼皮,“在斗奴場里,客人就愛看這些?!鳖D了頓,他又道:“除了你,我沒在其他人面前換過衣裳?!?/br> “算了,你自小在這里長大,我跟你說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你也不明白。”焉谷語嘆息一聲,手指靈活地扯開繁雜的腰帶,繞過他腰間系上最寬的那條。 赤獒靜靜望著焉谷語,鼻尖滿是淡淡的藥味,她靠得很近,雙手繞過他后腰時像是在抱他?!斑@不算男女授受不親么?” 聞言,焉谷語手上動作一停,心道,他竟會拿她的話堵她了。她仰頭看他,反問道:“那你是想我跟你男女授受不親保持距離,還是不想呢?” “不想。”赤獒脫口道。她一靠近,他心里便會覺得歡喜,她這樣給他系腰帶,他更歡喜。 焉谷語垂下眼簾,心里暗暗想著,他如今是將自己當朋友了吧?她扣好腰帶的暗扣,溫柔地整理著垂掛下的流蘇,最后將平安符系在腰帶上,軟言道:“你可以為了我做不費力氣的事,但做傻事不行,更不能傷害自己?!?/br> 她在回他方才問的話。 赤獒眸中閃過奇異的亮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悄無聲息地,他嘴角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系好了?!毖晒日Z滿意地放下平安符,抬臉打量換上新衣的赤獒。 眼前的少年身姿修長,華茂青松。無疑,他是好看的,穿上這一身更顯少年氣,比平日那副陰郁冷冽的模樣要平易近人得多,俊美得奪人眼球。 美中不足的,是那兩字。 意識到她在看什么,赤獒下意識別過臉。 焉谷語哪兒會不曉得他躲什么,好笑道:“你躲了我也能看到,況且,我并不覺得有這烙印你就變難看了。不過兩個字而已,你就當是我寫上去的?!?/br> “……” 赤獒移動視線,緩緩對上焉谷語的臉。她真會哄人,每句話都能哄在他心上。 “不過……”焉谷語踮起腳,認真瞧著赤獒面上的那兩字。 她靠得近,兩手按在他肩頭,整個人都貼了過來,如蘭的氣息一下一下地往他面上撲,赤獒屏住呼吸,喉間上下一滾。 “你的臉,怎么跟上回見到的有些不大一樣?!毖晒日Z瞧了許久,疑惑道:“你上回怪怪的,是不是發熱腦子燒糊涂了?” 她的話像三月的雨,細細密密地落在他心尖,牽起一道喜悅之情。赤獒委實沒想到,焉谷語能察覺出他和麋鹿的區別。 “你更喜歡上回的我,還是今日的我?” 他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直往她面上撲,焉谷語頰上飛起兩道紅云,她現實中還從未與男子這般親昵過,慌亂往后退了三步。 “今日的。”她心口跳得厲害,壓根沒注意他的用詞。 焉谷語退后,赤獒瞬間沉了臉,好在她及時說了選他的話。他勉強松開緊繃的臉面,從懷中拿出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 “你,給我錢?”焉谷語不明所以,之前她倒是聽張落提過,上競場的斗奴獲勝能分到銀子。他身手這么好,想必私房錢一定不少。 “我想求你一件事。”怕不夠誠意,赤獒身子一彎便想跪下。 “等等!”焉谷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赤獒的手?!澳阏f吧,不用跪?!?/br> 赤獒曉得她是忌憚那個身份,心底不禁掠起幾分自嘲?!矮C隼是我的好兄弟,近來他母親病重,管事不放人,他想見母親想得快瘋了。谷小姐,我想求你點他遛彎。這是點他的錢,我出?!?/br> 焉谷語詫異,他居然為了獵隼來求她?!拔也灰愕腻X,不過,我若是幫了你,你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 “是。”赤獒果斷回道。他巴不得自己能多欠她人情,最好一輩子都還不清,如此,他們便能一直糾纏。 “好,我幫你?!苯袢昭晒日Z才曉得,赤獒并沒夢中那般狠辣絕情,只是他的情只待自己關心的人??磥?,她還是能指望他報恩的。 既然能指望,那多花幾十兩銀子也無妨。 * 這一次,焉谷語同張寇錦要了兩人,張寇錦雖覺奇怪,但他一向奉著客人至上的原則,也不多問,只祝她外出玩得開心。 走出斗奴場的那一刻,獵隼猶自覺得不可思議,他不由側頭往赤獒瞧去。 赤獒正在瞧身前的少女,他們兩人都跟在焉谷語后頭,他離得較遠,相比之下,赤獒離得很近。 他競場上得多,斗的獸也多,野獸捕捉獵物時的神情他再熟悉不過了,而赤獒看這富家小姐便是差不多的模樣。 “去哪兒?”焉谷語回身,看著赤獒問道。 赤獒收回目光,做出一副規矩的模樣?!矮C隼,你說?!?/br> 縱然被人點名,獵隼也沒敢看焉谷語?!扒逅至盘?,多謝客人幫忙?!?/br> “舉手之勞罷了。”焉谷語大大方方地笑著,思索片刻又道:“聽說你娘病了,我們找個大夫一道過去吧?!?/br> “客人的大恩大德,獵隼定當涌泉相報?!鲍C隼顫著聲,每一字都像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的,仿若發誓一般。 焉谷語擺手道:“那倒不用?!?/br> 赤獒不悅地斂起劍眉,皺得眉心折痕頗深。他并不希望她待別人同自己一樣好,盡管今日的事是他提的。他只希望,她將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不管是善良還是討好,都只對自己一人。 焉谷語吩咐,焉一便去醫館找了個老大夫過來。 獵隼不肯坐馬車,說是自己身上臟,會弄臟馬車,他獨自一人坐了馬車后頭的木板。 清水街位置偏僻,馬車七轉八轉,走了許久才到。一見著那熟悉的破落小屋,獵隼飛快從馬車上跳下,閃電般沖了進去。 赤獒率先走下馬車,在焉二伸手之前先伸了手。 見狀,焉二使勁瞪了赤獒一眼,也伸了手。 誰想,老大夫走在了焉谷語前頭,見焉二是個年輕姑娘,他笑呵呵地搭上她的手,贊道:“小姑娘,你是個好人啊?!?/br> 焉二僵硬地扯起嘴角,皮笑rou不笑。 隨后,焉谷語走出馬車,正想搭赤獒的手,這時,焉一伸手過來,兩只修長的手一道擺在眼前。 她看著冷臉的兩人,面上分外尷尬,只得一手一個。 赤獒冷眼看向焉一,焉一瞇起眼,絲毫不畏懼他的視線。 身側暗潮涌動,焉谷語倒是沒察覺,她仰頭打量面前的矮屋。早前,她曾在攬月嘴里聽過清水街,據說這兒是帝都城里最窮的地方,住的都是外地人和窮人。 確實,這周圍都是些平平的矮屋,幾乎沒什么惹眼的房舍,道路狹窄,冷冷清清的,就五六個賣菜的攤子。 她雖出身官宦,嬌生慣養,卻也不是能問出“何不食rou糜”之人。 焉谷語提著裙擺進入矮屋,剛進門便聽到了獵隼撕心裂肺的喊聲,她心下一跳。 “娘!” 果不其然,老婦人已經咽了氣,她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看樣子病著有些日子了。 赤獒面無表情地望著一切,他對生死沒有執念,反而覺得老婦人死了是一種解脫,肺癆難治,與其痛苦地活著不如早早死去。 床榻旁站著個老伯,老伯悲嘆道:“都是命啊。去了也好,少受些苦頭?!?/br> 獵隼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多謝于叔照顧我娘?!?/br> 赤獒走過去,默默遞上銀票。 獵隼萬分感激,起身將銀票放在于叔手中,“于叔,麻煩你將我母親好生安葬,剩下的銀子你拿去吧?!?/br> 于叔推脫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怎么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