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諾差點就無法來參加巴羅勛爵與茜貝拉-勞倫斯小姐的訂婚舞會。

    她的丈夫一邊呆在她的衣帽間嫌棄她選擇的禮服，一邊動手動腳跟她說任何人都會體諒一對新婚夫婦的缺席，她對待這些邀約總是太認真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膽小如她究竟是怎么成功說服他的，那簡直像是上帝終于開始憐憫她了，賜予了她一個奇跡。

    勞倫斯家的舞廳大得驚人，巨大的空間沐浴在數千支蠟燭的金色光芒里，精美的水晶枝形吊燈高懸其上，歡聲笑語和音樂不絕于耳。

    身處這樣的場景，埃莉諾很難不覺得尷尬，她想起了自己的訂婚舞會——也是本社交季的第一個重大活動——完全是場災難。上流社會的大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那些離開倫敦去過冬的人們，也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可她這個主角就像只老鼠一樣地躲在角落，希望誰也別看到她，誰也別來管她，一被注意到了就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想要逃離一切，結果反而迎接了今年最大的丑聞。

    勞倫斯小姐表現得很好，在巴羅勛爵的臂彎里，她像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是整個舞會上的焦點。

    他們倆都是社交界的新人。

    巴羅勛爵大學畢業不久，勞倫斯小姐也才剛出精修學校大門。一個相貌堂堂，出身高貴，還有驚人的五萬英鎊年收入，一個也是今年最受矚目的美女之一，而且從父親那里繼承了相當可觀的遺產。

    真是令人嫉妒的一對。

    “年輕人總是急躁，爭分奪秒的。”漢頓公爵夫人看著他們，微微一笑道，“我過去一直以為在一周之內準備大型宴會完全是件不可能的事。”

    埃莉諾在心里悄悄道，愛情的力量。

    然后她想著自己沒有愛情的婚姻，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尋著自己的丈夫。

    正與哈利爵士說話的海登接收到她的目光，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便沖她笑了一下，她的目光瞬間收回去了。

    可能是惡魔的笑容帶來的連鎖反應，埃莉諾待了這么一段時間，也開始覺得有點悶，跟身邊的人說了一聲，便準備去休息室待上一會兒。

    結果在距離目的地已經沒多遠時，一個人忽然冒了出來。

    “夫人！埃爾斯維克夫人！”

    埃莉諾愣愣地轉過了身，面對一張笑得過分燦爛的臉。

    那過大的笑容令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請問，我們經過介紹了嗎？”

    “當然。”他的笑容一點也沒有縮小，“就在一個多月以前，你不記得我了真是讓我非常傷心，我是佩恩子爵。”

    埃莉諾十分遺憾地回想起他們確實經過介紹，可以說話。

    “很高興再見到你，佩恩勛爵。”

    “我也如此，夫人。”佩恩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你今晚看起來非常可愛，藍色很適合你。”

    埃莉諾幾乎難以注意他說什么，他其實長得不差，但他有必要笑得那么夸張嗎？看起來牙齒很多，還是說，他本來牙齒就比一般人多？

    “謝謝，爵爺。”

    他對她的想法無知無覺，還在那繼續秀他的牙：“我偷偷地注意了你好久，直到現在才終于找到機會與你好好說說話。”

    面對他這顯然不太合適的話語，埃莉諾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是有些困惑，她已經結婚整整叁周了，他是喝醉了嗎？不然怎么好像在追求她一樣……

    “舞會上有這么多迷人的女士呢，她們都在等著與你說話。”

    “可她們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夫人。”

    “埃莉諾！原來你在這兒！”莫德女爵從天而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臂道，“我的裙子破了個口子，你得幫幫忙，救救我。”

    身為未婚淑女，就算再著急，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一個人在房子里亂跑，而一位已婚女士則可以是她完美的監護女伴。

    埃莉諾感到如釋重負，并猛地抽出了被佩恩拉著的手。

    莫德是林伍德的meimei，也是她之前的重點討好對象，她沒想到自己的努力最后竟是用在了這里，她得救了。

    “當然，莫德。”她對佩恩勛爵投去一個遺憾的微笑，“我想我只能失陪了，爵爺。”

    佩恩勛爵道：“好吧，夫人，希望下次我可以有幸邀請你跳舞。”

    說完，他還眨了眨眼睛。

    埃莉諾能怎么回應呢，她只能尷尬地又笑了一聲，聲音非常生硬，然后趕緊帶莫德走。

    “他簡直是場災難。”莫德也意識到了埃莉諾的窘境，見他已經離得遠了，笑著對埃莉諾道。

    埃莉諾很想表示贊同，但又不想顯得刻薄，佩恩到底是在向她示好。

    她默默轉移話題：“你的裙子怎么會破了？”

    “我的裙角被舞伴踩住了，我明明試穿的時候就抱怨過，這條裙子太長了，可他們都說合適，現在好了吧，我繼母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她很嚴格。”

    這條長裙確實非常優雅非常適合她，埃莉諾毫不懷疑當她穿著它走進舞廳時許多人都能看愣住。

    “別太著急，親愛的，這也不能怪你，我想，林伍德夫人會諒解你的。”

    “她只會說如果我跳舞時能再穩重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說到這里，她的腳步停了下來，皺著眉道：“那是埃爾斯維克勛爵嗎？”

    上帝，肯定不是。

    然后她就看到她丈夫那令人根本無法忽視的身軀正在接近她們。

    “好久不見，埃爾斯維克勛爵。”在埃莉諾的沉默中，莫德向他打招呼道。

    海登握住她的手向她鞠了一躬，腦子轉了半天才終于想起來這是哪位。

    “你好，莫德女爵。”

    說完，他轉向自己親愛的妻子。

    “埃爾斯維克夫人，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她問。

    他們一向各管各的。

    “也沒什么，只是，我們好像很久沒有一起跳舞了，你愿意和我跳舞嗎？”

    聽到他這么說，莫德驚訝地喘氣，而埃莉諾則是脫口而出：“請你原諒？”

    他確定不是要邀請莫德？

    他只能耐心地重復自己的意思：“一起跳舞。舞會難道不就是這么用的嗎？一堆人湊在一起，一跳幾個小時。”

    “所以……”他幽默地眨了眨眼睛，“我希望你的舞會卡上仍有空余，夫人。”

    埃莉諾但凡知情識趣一點，她會知道他這句話純粹是在與她調情。

    但她這輩子都沒識趣過，她十分耿直地回答：“我沒有舞會卡，爵爺，自從跟你訂了婚我就不怎么需要跳舞了，根本用不著它了。”

    海登道：“那樣一切就更簡單了，我們一起跳下一曲舞吧。”

    他又看向莫德：“介意我把你的同伴借走嗎，女士？”

    埃莉諾立刻道：“莫德女爵剛剛說，需要我陪她……”

    “我不介意，爵爺。”莫德迅速地打斷了她，那雙發光的眼睛從一個人掃到了另一個人。

    “我完全沒問題，我看到了我的表姐哈廷夫人，她會幫我的，埃莉……埃爾斯維克夫人，就與你的丈夫去跳舞吧，不用擔心我的事。”

    她的努力最后還是付諸東流了……

    埃莉諾很想把自己釘在地板上，拒絕被他帶到舞池里去，但是她不可以。

    海登看著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笑地問：“你好像是又想說什么掃興的話了？說吧，今天有人宣布訂婚，我覺得自己心情還不錯。”

    “我們一起跳舞不合適，你難道沒發現已婚夫婦基本上不會一起跳舞嗎？”

    確實，已婚夫婦在社交場合一起跳舞是不被允許的事，非常罕見，而且他們想跳私底下完全可以隨便跳，何必一定要秀到人前來。

    “法律都沒規定的東西，只有傻子才嚴格遵守，天不會因為我們在舞會上跳了一組舞就塌下來。”

    天確實不會塌，但會有人說閑話。

    可她根本不敢繼續說什么，只能不忿地在他對面排好隊，行屈膝禮，準備著跳鄉村舞。

    所有人是不是都在注意著他們呢？當他們互相繞了一圈時，她忍不住想。

    “專心一點，你的舞步簡直是一塌糊涂。”海登道。

    埃莉諾還沒能回應就因為舞蹈模式又與他分開了。

    直到他們再次握手，她才開口道：“我擔心我哥哥可能會生我們的氣。”

    聽她這么說，海登反而更有興致了：“我想他整天都在生氣。”

    ……

    好不容易，漫長的鄉村舞終于結束。

    蹦得腿麻的埃莉諾松了口氣，正希望他已經玩夠了，自己不必與他連跳兩曲，便聽見管弦樂隊已試探著開始演奏起了華爾茲的旋律。

    這樣頗為大膽的安排令她有些意外，而他這么討人厭，也肯定會想跟她再跳支華爾茲。

    她還從來沒有在教室以外的任何地方跳過華爾茲，即便是阿爾馬克俱樂部的舞廳。

    雖然這種摟摟抱抱的丑聞舞蹈早已滲透了守舊人士搭建起來的堡壘，瘋狂地在英國流行起來，讓無數的紳士淑女忘了禮節為何物，但她畢竟是她，她生來就是人群里最畏畏縮縮的那只老鼠，她不適合也不喜歡趕時髦……

    當她不得不被他攬進了懷里，她可憐地開口：“我跳不好華爾茲，爵爺。”

    “我會帶著你。”

    他一邊說，因為距離的拉近，眼睛也一邊在她的禮服上游走，他之前純粹是瞎了眼，藍色的絲綢與象牙白的花邊多么合適她。

    由于他的身高優勢，他甚至還一不小心地注意到了她的胸部內側有一顆小小的雀斑。

    他的眼睛又有點挪不開了。

    埃莉諾知道他一直就是這樣我行我素的，只能默默閉上了眼睛，隨便他去引導自己。

    很快，她就有些后悔了，失去視覺，她的感覺變得更敏銳了，她清晰地意識到他的手隔著手套觸碰著她的腰，當她踮著腳追隨他一起在地板上旋轉時，他的腿也會輕輕地擦過她的腿……

    她的華爾茲跳得不好，帶領她的人其實也不見得比她強，他過去從未認真上過任何舞蹈課。而且他的身材也太高大了，這會使他顯得笨重，他估計永遠也做不到像她喜歡的那類男人一樣舞姿優雅。

    他忽然也開始意識到，他的邀請可能不僅讓他們在這訂婚舞會上搶盡主角風頭，看起來大概還挺好笑……

    可他必須得跟她出格地跳會兒舞了。他就像天底下所有的丈夫一樣，不是在到處閑逛就是把時間浪費在棋牌室或臺球室里，這樣一來，外人怎么了解他們的婚姻狀況？花花公子們總是在獵艷，他可人的妻子明顯已變成了目標之一，畢竟她結婚了，成熟了，可以采摘了。

    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會隨便出軌，但他只要一想到會有不懷好意的人在她邊上轉來轉去，向她提出不體面的暗示就惡心，哪怕她絕對是個白癡。

    天，她有可能會被人騙……

    他胡思亂想著出軌不出軌的，又想到了她的夢中情人，忍不住開口問她：“你和林伍德的meimei在那干嘛呢？”

    埃莉諾的頭腦清醒了一點，睜開眼睛道：“她的裙子被舞伴不小心踩破了，她很怕林伍德夫人會責怪她。”

    “偏偏找你幫忙？想必你以前對她百般討好，有求必應，讓她覺得可以隨便使喚你。”

    “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

    “你交朋友的心思你自己明白就好。”

    埃莉諾不明白他為什么總要說這些事情讓她感到難堪，一時間舞都要跳不下去了。本來就舞技糟糕的兩個人，現在還完全分了心，一個不注意，埃莉諾便與別人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她的丈夫趕忙把她拉過來抱在懷里，好穩住她開始打架的腳，免得她在舞池里摔了。

    一系列動作之后，埃莉諾不忘道歉：“我請求你的原諒，霍夫爾小姐。”

    “沒關系，夫人。”

    “爵爺。”她又低聲道，“你可以松開一點了，我知道我太不注意。”

    “我不能。”

    埃莉諾吃驚地看著他：“你知道這有失體面，我們還在舞池里！”

    她又委屈了起來，他就是時刻不忘要欺負她，讓她感到恥辱，這又不是在他們家里，他們眾目睽睽下一起跳舞就已經很不應該了，他就不能稍微在意一下他們的臉面嗎？

    “你又在想什么？我是真的不能。”他一邊說一邊移動他的手向她示范。

    純粹是她的禮服莫名其妙地跟他的袖扣纏住了，還纏得很緊，他不敢輕舉妄動，不然一不小心撕個大口子，她肯定要覺得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但你也不必擔心，我會有辦法的。”埃莉諾聽見她的丈夫在頭頂用一種十分輕松的腔調道，“畢竟對于避免與女人糾纏不清這點我還算是有些經驗。”

    他總是自以為還挺幽默。

    埃莉諾正這么想著，眼前忽然一花，整個人都仿佛在他懷中漂浮了起來。他抱著她快速旋轉，兩人就像臺球一樣在地板上橫沖直撞，直到終于來到門口，而音樂也適時地停了下來。

    “這種華爾茲舞步太特別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有些驚奇地開口。

    “這是我的妻子教我的，女士，在巴黎與維也納，它非常流行。”

    說完，他迅速帶著頭暈目眩站都站不住的埃莉諾跌跌撞撞地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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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發現我怎么都是在第二十章寫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