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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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昌城是離他們大營并不遠。更難得的是,漢昌郡守張巖在城內囤積了不少物資,兵力卻很薄弱。 蕭暥道:“集中兵力拿下漢昌城,入城修整補充物資,等到這場大雪過去,再與馬孚決戰。” “喏,我這就去準備!”程牧興奮道。 “程將軍且慢。”謝映之站起身道, “漢昌城郡守張巖為人寬厚,在城中囤積物資,收留流民過冬,若將軍出兵攻打,城中百姓又要遭受浩劫。” “這……”程牧無措地看向蕭暥。 蕭暥低咳了幾聲后倏然抬眼,眸光冷冽:“先生仁義,可這是亂世。” 爾虞我詐,視人命為草芥的亂世。 謝映之愕然看著他,許久,目光中流露出一縷失望。 “去罷。”蕭暥朝程牧揮了揮手。 “等等。”謝映之道:“不如這樣,我去漢昌城說服張巖,開城門讓大軍進城避風雪,如此不用動兵戈,將軍認為如何?” 蕭暥道:“先生乃名士,張巖表面上不會拒絕先生,但一定會拖延時日。” 謝映之道:“倘若游說不成,將軍再行進兵也不遲。” 蕭暥想了想,“瞿鋼,你護送先生去漢昌。” “喏!” 謝映之微松了口氣:“多謝將軍。” 待眾人出帳后,蕭暥靜靜凝視著案頭的輿圖,目光幽沉莫測。 正如蕭暥所料,謝映之受到了張巖熱情的接待,但是卻并沒有要放軍隊進城的意思,就是一個字,拖。 在謝映之到達漢昌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謝映之站在城樓上,看著朔風卷起雪花呼嘯飛舞,暗暗嘆了口氣。這一戰是無法避免了。 可是一直等到了雪晴也沒有等到程牧攻城的軍隊。 謝映之立即察覺到事情有異。他忽然想起上一回蕭暥遛他的那一遭。 在他的追問下,瞿鋼只有老實交代。 原來蕭暥進攻漢昌只是聲東擊西,引開馬孚的注意力,正在城里窩冬的馬孚怎么也沒料到蕭暥會在雪夜襲城,被打個措手不及,大敗而逃。 此役蕭暥大獲全勝,謝映之卻隱隱感到不妙。朔北嚴寒,在風雪中連夜行軍,轉戰數百里,奇襲漢昌。太胡來了! “立即隨我去漢昌。” *** “先生來了,咳咳。”蕭暥從榻上欠起身,一手撫著胸低咳著,唇邊溢出細細的紅,被他抬手抹去。 屋內燒著火爐,卻沒有多少暖意。 謝映之心中猛地一沉,立即道:“把爐火熄滅。” 云越不明所以:“先生,為何?” 原來,在馬孚敗退之前,東方冉在郡府內的火爐里投入了冥火的火種。冥火會吸走四周的熱氣,而這么一小簇冥火,常人也許只會覺得這火爐越燒越陰冷,不會察覺。而蕭暥不僅身患痼疾,而且之前雪夜出兵,轉戰百里,本來就勞損過度,疲病交加,在冥火的侵蝕下,寒毒侵入肺腑。一時病勢沉沉。 紀夫子雖然醫術高明,卻不通玄法,沒有及時發現冥火。 之后的幾天,謝映之一直寸步不離地替他施治,但是蕭暥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燕州的天氣越來越冷,凜冽的寒風透過窗縫發出凄厲的聲響。 蕭暥躺在床上,火光映著他清慘的側顏,蒼白的臉容近乎透明。 紀夫子道:“蕭將軍這病兇險,必須立即撤兵,回京調養。” 謝映之靜靜道:“他不會退兵,這么多年,他靠著這連年征戰一口氣撐著,一旦收兵回京,他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如果此戰不能一鼓作氣拿下幽燕之地,今后恐怕再也無力和北宮達決戰。” 失此戰機,天下一統將不可能實現。 他凝神想了想,清瘦的手微微攥緊袖袍,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伯恭,千葉冰藍給我。” 紀夫子駭然失色:“師父莫非要用非常之法?那是蒼冥族的邪術,會折修為。” 謝映之輕聲道,語氣卻很堅決:“伯恭,我有分寸,你守在外面,不要讓人進來。” 入夜,窗外靜靜地下起雪來。 孤燈淡影間,蕭暥迷迷糊糊地感到清雅幽濡的氣息籠罩了他,肌膚相觸間溫暖細膩。 窗外寒風呼嘯,蕭暥卻感到煦暖如春,沒有驚濤駭浪,只有春潮帶雨,在深入淺出中擠出清液淋漓。 …… 城外有一片樹林,雪停了,月光照在護城河上,水面結著薄冰,空氣中有暗暗的梅香。 謝映之一襲單衣踏雪而行。走到浮橋邊,就見冰面上隱隱綽綽地倒映出一道人影。 “你早就來了。”謝映之道。 東方冉從積雪的樹叢后走出來,輕佻地打量起他清修的身段,“我是擔心師弟你啊,你怎么替他治病的?” “不勞費心。”謝映之淡淡道,正要往前走,只聽嗖的一聲銳響,一根鋒利的琴弦掠過樹梢,在雪地上割出一道細線,攔住了他的去路。 第425章 云心 林間,夜風吹雪簌簌落下。 謝映之的發間眉梢都沾著雪沫,他站在風雪中,依舊是風華傾世,白衣不染。 東方冉看著那雙清若琉璃的眼眸,心中嫉恨暗生,他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怎么還能有這樣清透無塵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人心底的欲念看透。 東方冉不懷好意道:“師弟,身陷紅塵的滋味如何?”說著就抬起手,探出長而尖的指甲,正要觸及那張讓他念念不忘的臉。忽然他的指尖被什么無形地灼了下,猛地收回。 “你!……你什么時候?”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謝映之,他什么時候布下的陣法? 他不是修為已經大損了嗎?難道說?謝映之是被蕭暥……東方冉捂著灼傷的手,“看不出來啊,蕭暥病到這樣還能讓你承歡其下?” 他不再戀戰,趕緊甩出一股煙塵遁逃而去。 之后,謝映之回洛云山閉關修養。 直到那年早春,江州太夫人不慎跌倒摔傷,一病不起。魏西陵親自前往洛云山請謝映之為太夫人診治。 “師父,若此時出關,怕是會前功盡棄。”紀夫子勸道。 衛宛也皺眉道,“老夫人向來康健,怎么會突然跌倒病重,恐怕此事有人暗中為之。” 謝映之輕嘆道:“修行本就是為了通悟大道濟世救人,我這一生安邦濟世怕是做不到了,但求還能以醫術救人。” 洛云山,鏡泉湖邊,魏西陵再次見到謝映之時,他感到一絲微妙的不同。 早春的細雨中,謝映之一襲暮煙色的素紗衣,本是白衣不染,卻染了紅塵的一縷煙火色。 “打擾先生清修了。”魏西陵道。 謝映之淡然道,“無事。” …… 診治后,謝映之嘆息道:“老夫人年事已高,此番跌倒傷至股骨碎裂,難以痊愈,我開的藥方,怕是只能拖延時日。” 魏西陵道,“有勞先生了。” 也就是這一次前往永安城,被東方冉探出了他的破綻。 一個月后富春、南野、故漳等縣附近都發現了蒼冥族蹤跡,魏西陵來信提醒玄門加以防范。一場暗戰拉開帷幕。也就是這和蒼冥族這一戰讓他耗盡了最后的心力。 半年后, 深秋雨夜,寒意透簾,黯淡的燭火勾勒出案前清瘦的背影。謝映之披衣散發而坐,案頭擱著一個青玉瓷瓶,里面是假死之藥。 他本是知命之人,生性不羈,來去瀟灑。卻在此時,心有眷掛,念念系懷。 他和蕭暥相識太晚,分別太早。他既不能在蕭暥起兵初時,于烽火亂世之際伴他助他,也不能在將來險惡的朝堂上,當他孤立無援之時,替他擋去明槍暗箭。 骨感修長的手握著筆,清冷的墨跡落在素白信紙上。 “此生之憾,知君太遲。” 落筆沉吟良久,他又抬手將信箋置于燭上焚去。 就讓蕭暥一直以為他還隱居在煙雨的江南。 …… 寒山別院,長夜散去,天色漸明。 清晨的曦光下,東方冉見謝映之容色寒白,長眉微蹙,知道他的心念已經動搖了。 主君說過,機會只此一刻! **** 將軍府,清晨 說是教學,結果蕭暥被折騰了大半夜,天光微明時,魏瑄的手還在他身上摩挲著留戀不去。蕭暥迷迷糊糊想:這孩子不用睡覺嗎? 魏瑄一邊摟著他,一邊開始替他揉按筋骨。 蕭暥:唔,舒服…… 這一通揉按舒筋解乏,蕭暥一覺醒來精神也好了。 等他們起身,整頓好衣冠,走出房間。宮里來接魏瑄的馬車已經到了。 天色已經大亮,魏瑄最后留戀地看了一眼將軍府,蹬上了車。 他坐在馬車里,隔著輕輕晃動的車簾看出去,正好得看到蕭暥峭拔的背影。 他今天一身紫袍冠帶,腰佩青霜,策馬前行,頗為威風。陽光照在他雪白的后頸上,讓魏瑄不由想起昨夜那細膩柔滑的觸感。魏瑄的目光又在他的腰身上游梭了一陣,最后忍不住敲了敲車壁。 蕭暥回頭就見魏瑄掀開了車簾,一雙墨澈的眼睛欲言又止。 蕭暥:這小皇子加冠怎么跟大姑娘出嫁一樣? 他只好放緩了馬靠近車前:“殿下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