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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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暥道:“襄州屯田頗有成效,春耕在即,雍州可否仿效?” 謝映之搖首:“雍州不比襄州,襄州推行屯田之時,有大量無主荒地可供耕種,只要招募流民即可,而雍州則不同。自先帝末年,田地圈占日趨嚴重,大量農戶破產淪為佃戶或流民,如今雍州田地大半集中在豪強世族手中,沒有土地,屯田恐怕難以推行。” 聞言云淵也眉宇深鎖,這恐怕是前朝留下的頑疾。 “且據我所知,很多豪強手中的耕田并沒有種植糧食作物,而是紅丹果、幻心草等藥草。” 這些草藥是制作紫玉散的原料。 蕭暥明白了,這些癮君子為了嗑藥,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在大雍,嗑藥是潮流風氣,除了留仙散因為會至人癲狂,被他禁了,其他的諸如紫玉散之類的散劑,經常被配在藥酒或者香熏之中,吸入后,氣血上涌飄然欲仙,深受世族喜愛。所以種植這類作物比較賺錢。 謝映之道:“我查過,不僅是種植藥草,僅在大梁城郊,還有大量閑置土地,用于興修園林、獵場,占地千頃,模仿北狄草原,興建跑馬場。” 蕭暥下巴都要掉了,這什么cao作?真道是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亂世里百姓還吃不飽飯,士兵的軍糧也不夠,溫飽問題還沒解決,這些豪強世族把雍州的土地這樣揮霍?居然還腦洞大開置地千頃模仿北狄草原了。 既然他們那么向往北狄草原,蕭暥真特么想把他們扔到西北去戍邊,過一把風吹草低沒有頭的癮。看他們磕了藥后氣血上涌,能不能挨過北狄人的彎刀? 云淵面色深沉:“豪強侵占土地之患由來已久,先帝年間就有御史諫言丈量清查土地,制止土地兼并之風,但因王戎攝政,王氏所占田產最多,此項提議只能擱置,這些年下來,雍州土地兼并之風才愈演愈烈。” 蕭暥道:“如今王氏失權,我這就下令重新清查土地,將豪強世族所侵占之土地盡數收回,還給百姓耕種。” 云淵道:“主公不可,此令一下,利益牽連者甚廣,會引起雍州豪強世族們的強烈反對及阻撓,繼而引發雍州局勢的動蕩。只會給北宮達可乘之機。” 蕭暥立即明白了,當務之急是備戰搞建設,雍州境內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不能在此時和豪強世族起沖突。 他以前心思都在打仗上,對朝局政務還是個外行,沒有云淵和謝映之把握精準。 謝映之道:“其實我們當下的目的是籌集軍糧,主公不需要收回他們侵占的土地,只要讓他們將這些閑置的土地都種上糧食即可。到了秋季,再以市場價格從他們手中購糧。” 云淵道:“此法可行,但土地在他們手中,他們又如何肯放棄利潤巨大的紫玉散,轉而種植獲利微薄的糧食和棉花呢?” 蕭暥聽明白了,土地在他們手中,自然是他們愛種什么,愛怎么折騰,你們管得著嗎?但是下令收回土地,又會激起他們反抗,引發雍州局勢動蕩。 他想了想,眼梢微微撩起:“我有個主意。” 讓他們乖乖在地里種上糧食。 *** 朱璧居 鎏金香爐里正升起氤氳的香霧,如初春暖陽般溫煦的柔香中,融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悠遠花木清香,層次豐富,韻味悠長。 容緒斜倚在長榻上,姿態悠閑:“這白奇香溫而不膩,柔中自有高曠之氣,楊太宰用心了。” 楊覆心道,俗話說香中奇南,若不是下了血本,舍得這極品的白奇為敲門磚,叩得開你朱璧居的門嗎? 自從下朝以后,一波接一波的人來朱璧居求教容緒先生對當下局勢的看法。但都吃了閉門羹。 楊覆簡直是在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好不容易見到人,容緒卻心不在焉地請他品香喝茶擼貓。 那只貓也不一般,楊覆就從來沒見過那么丑的貓。亂糟糟的毛跟狂風過境似的,虧得容緒還抬著那金貴的手,細心地理著它的亂毛,在那恍如灶灰里滾了一遭的灰毛掩映下,他的皮膚白得晃眼。 一時間楊覆有些看不懂這個人,他到底是盛京王氏的智靠,還是一個吟風弄月、逗貓遛鳥的風流紈绔? 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倒是清閑自在,貴妃榻上美人靠,置身事外,跟個沒事的人似得。 楊覆等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今□□中兩件大事,想必容緒先生也聽聞了,我想求教先生高見。” 容緒漫不經心道:“言不聽,計不從,楊太宰還想聽什么?” 楊覆噎了下,臉色尷尬。昨晚容緒告誡過他們多看,少說。結果他們今天一個蹦得比一個高,抓著仙弈閣血案向蕭暥發難,群起攻之。結果不出所料,蕭暥早有準備。這一局他們可是輸得太慘了。 容緒道:“如果柳尚書不辭官相脅,蕭暖也就是填補一些漏缺的職位,這些職位日后你們還可以爭回來,現在中書臺已經成立以云先生的名望,雍襄之士必紛紛來投,很快就會形成和尚書臺分權并立之勢,現在就算是我,也無計可施。 楊覆道:“那我們就看著他們招兵買馬,步步緊逼嗎?若再不爭一爭……” “楊太宰還不明白?”容緒無趣地打斷他道,“今日朝堂之上,士林南北兩大領袖都站出來支持蕭暥,你們還能怎么爭?” 楊覆掙扎道:“云先生并沒有表明支持蕭暥。” 容緒嘆了口氣,不想跟他說了。 楊覆:“好吧,就算云先生支持蕭暥,但玄門出世,謝玄首不可能……” 容緒眉心一蹙:“今日紀夫子入朝僅是傳個話么?” 今天紀夫子正是看似無疑的一句話,給了蕭暥爭下這些空缺職位的由頭。 但僅憑這,并不能說謝映之已介入朝政,畢竟玄門出世,紀夫子作為謝映之唯一的弟子,只傳醫術,不傳玄術。也就是說,紀夫子這番話細究起來,也僅出于醫者之言。 更何況昨夜仙弈閣血案過于駭人,謝映之參與這件事或是出于醫者慈心。不能說他已介入朝局。充其量也只是無意中幫了蕭暥一把。 但不知為什么,容緒總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種若有若無、藕斷絲連的聯系。那年冬日雅集時,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一個似濯水青蓮,一個如映月優曇,真是羨煞旁人,看得他眼睛都疼。 “容緒先生?”楊覆見他忽然凝眉不語,謹慎提醒道,“今日紀夫子在朝堂上確實只提及了諸公的傷勢,沒有說其他的。”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道。 楊覆道:“如今之計該當如何,還請容緒先生指點。” 容緒道,“我說過,現今木已成舟,中書臺已經建立,還能做什么。眼下局勢不明,也不知蕭暥還有什么后招,你們不要再冒進妄動,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這……”楊覆皺著臉,“當真什么都不做。” 容緒道:“也不是。” “那做什么?” “等。” 楊覆服了,“這不就是什么都不做嗎?” 容緒道:“機會是等出來的。” 楊覆立即眼睛一亮:“什么機會?” 容緒不緊不慢道:“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們不如先看中書臺成立后,蕭暥這第一把火燒向誰,到時候用不著你們跳出來,自然有人跳出來。” 第338章 先兵后禮 中書臺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年后的春耕事宜。 大司農鄭文負傷在家,云淵任命宋敞為司農丞,并讓聞正為部丞,輔助他負責清查雍州的土地。 聞正做事向來一絲不茍,當天就調閱近年來的地契,檔案,交易字據等等,重新清查、勘誤、籌算、登記。 中書臺大舉調閱案牘卷宗的消息傳出來,楊覆等盛京系的官員人就坐不住了,紛紛跑去朱璧居向容緒請教對策。 楊太宰愁眉不展:“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除了那些窮酸的清流,誰沒多置些土地,多占些田產?” 容緒讓他們稍安勿躁:“中書臺只是調閱些卷宗,不是還沒做什么嗎?再者,宋敞剛當上司農丞,調查一下往年卷宗,熟悉一下事務也在情理當中,諸位不用過于緊張。且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容緒先生這就健忘了。”柳尚書發聲道, “老夫還記得上一回清查耕田還是先帝年間,大司農蔣祁想要限制各家的田產,最后還是因為令兄的阻止,才沒有辦成。” 容緒道:“諸位放心,先帝年間天下太平,這事兒都沒辦成,更別說如今的亂世了。” 小狐貍如果真敢清查田產,勒令豪強大戶們退還侵占的耕地,那可是要得罪一大片人,就算蕭暥莽著性子亂來,他身邊那個主簿也不會讓他這么干。 所以蕭暥到底想做什么?容緒覺得越來越看不透了。但是眼下沒工夫讓他細細琢磨。 楊覆焦急道:“容緒先生昨天說,坐等蕭暥的第一把火燒到哪里,哪里自會有人跳出來,可這第一把火燒的可是大家的糧袋,讓諸公怎么坐得住啊?” 唐隸道:“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再按兵不動,諸公的田產都保不住了。” 容緒拿他們沒辦法,只有問道:“那諸位想怎么動?” 柳徽心道:容緒枉稱王氏智囊,看來也沒什么主意么。居然還要問他們怎么辦。 不過他確實早有打算。 他看了唐隸一眼,后者會意,立即道:“以往大司農鄭文是我們的人,所以無論朝廷怎么查,都查不到我們身上。” 容緒明白了他們的意圖:“諸位想把司農丞的位置爭回來。” 唐隸道:“正是,宋敞才當了一天司農丞,把他拉下來也不是什么難事。” 容緒明白了,他們又要對宋敞使出潑污栽贓的老套路了。 他道: “那么如果宋敞被拉下馬了,不知諸公打算讓誰擔任這司農丞一職?” 楊覆道:“俞嵩可以擔任此職。” 容緒又道:“當日金殿之上,柳尚書親自說過,司農一職事關國計民生,非資深者不能擔任,宋敞乃天下名士,云淵先生的高足,當之無愧,但俞嵩是何人?” 換言之,他有什么名望,有什么資歷? 柳徽臉色一沉。他確實說過這話。 但當時是針對蕭暥手中都是群武將,沒有熟諳政務之人,有意為難他。沒想到現在反過來成了他們自己的緊箍咒。 唐隸焦灼道:“俞嵩的資歷確實不足,但這不是眼下沒人了嗎?” 他這一句話就說出了盛京系眼下的窘境。無人可用了。 柳徽楊覆等人的臉色都灰敗下來。 仙弈閣血案里,除了楊太宰等人恰好因年前的奪城之變,在家中思過沒有去,才躲過一劫。赴會的郭懷鄭綺等人都是非死即傷,這些人都是盛京系的中堅力量,一下子折損過半。 紀夫子說過,傷者康復要好幾個月,也就是說接下來這幾個月里,他們一直都要面臨著人手不足的問題。 容緒一針見血道: “唐少府說不能按兵不動,但諸位手中還有兵么?總不能楊太宰柳尚書,你們二位里,誰來擔任這個司農丞罷?” 楊覆和柳徽面面相覷,誰都不愿意自降官職俸祿來當這個司農丞的。 “那么唐少府?”容緒又看向唐隸。 “唐少府當然不行。”楊覆趕緊道。少府打理皇帝的私庫,這么重要的職位怎么可以讓出去,換一個司農丞? 四下頓時寂靜了。 容緒一語道破:“也就是說,朝中一旦有職位空缺,以云先生的人望,他們手里有的是人頂替上去,就算換下去一個宋敞,還會有李敞,張敞,而諸位呢?” 眾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容緒見他們一個個垂頭嘆氣,總算安靜下來了,這才慢悠悠道:“諸位也不用過于沮喪,我之前說過,中書臺這第一把火燒起來,燒到的可不僅是諸位……” 柳尚書敏銳捕捉到了他話中有話,掀起眼皮:“容緒先生此話怎講?” “雍州有人的田產比你們多得多了。僅大梁城郊,就置地千頃建了跑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