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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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次,這不祥的紅光讓蕭暥暗暗心驚。 緊接著他看到廊道盡頭的石門下,黑霧涌出。 蕭暥眉頭一蹙,“你們原地待命。” 這些士兵體力已到極限,又沒有玄門指環保護,前路兇險,他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一個人去闖。 *** *** *** 黑霧彌漫的大殿里,車犁尖利地失聲叫道, “你要做什么!” 不知什么時候,魏瑄走下了祭壇,站在了祭壇的中央,祭壇里鮮血浸透了他袍服的下擺。 剛才沖霄而起的黑霧,此刻竟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回落到池中,并翻涌著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漩渦。 庭院中,黑霧倏然散去,月光再次照向大地。 躁動的尸群安靜下來。 狍子一刀劈開一頭尸胎,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刀,“怎么回事兒,這些東西突然蔫了?” 神殿里,蒼青急道,“魏瑄,你沒有謝先生那么深厚的修為,你把這些怨恨煞氣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你沒有能力化解的,你會被吞噬的!” 魏瑄沒有工夫理會他,他正全神貫注地將所有的暴戾和煞氣都引導到自己身上。就像當年蝕火擷芳閣那晚,謝映之所做的那樣,將所有的黑霧吸引到自己身上。 蒼青的聲音都要急哭出來了,“魏瑄,這些人都是戰場上的亡魂,戾氣深重。你不是謝先生,沒法安撫它們,也無法化解它們心中的仇怨。你承受不住那么多亡靈的攻擊,你會被它們的怨憤和暴戾反噬,它們會撕裂你的心魄,蠶食你的神智和身體。你會萬劫不復!” 魏瑄已經感覺到了,那股暴戾、憎惡、怨毒、悲傷形成沖天的怨氣正透骨而來,就像無數支劇毒的箭射中了他的心臟,像無數根鋒利的透骨釘穿透了他的骨骼關節。 到目前為止所有人生中所經歷的悲慘忽然一股腦涌了上來,和那些亡靈們痛苦的秘密交織在一起,相互撕扯,分不清彼此。 離亂,戰火,殺戮,死亡,陰謀,野心,血腥的征服,殘酷的掠奪,以及那寒獄里一盞枯燈下,血跡斑駁的囚衣。 他微弓起身,清寒料峭的身形似乎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重壓。修長的手指痛苦地掐進發絲中,將發根扯地生疼,維持那一線神智的清明。 車犁陰森森地笑了,“小子,嘗到苦頭了吧?你當你是誰?今天就算是謝玄首親自來,都未必能化解這些戰魂的怨憤,你會被萬鬼分食而死。” 魏瑄垂著頭,長發流墨般遮住了俊秀的臉容,只露出蒼白的下頜,月光下,顯得清寒尖削。 車犁不無惋惜勸道,“你還年輕,死在這里面不值當。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我可以讓人拉你一把。” 風吹起他的發絲拂過嘴角,抿成水色一線的唇忽然動了下,挽起一道刺目的冷笑。 “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他清澈的聲音仿佛幽暗的冰湖泛起的漣漪。 “你不怕死嗎?”車犁逼近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魏瑄渾不在意地在右肩輕輕一扯,衣衫倏然偏落,露出被石斑侵蝕的灰白肌膚。 車犁見狀猛然后退,驚恐道,“石人斑!” 染上石人斑,生不如死,無論是玄法還是秘術都無從醫治。這小子本來就已無所謂生死了。 魏瑄抬起頭,凌亂的發絲間,漆黑眼睛如沉香幽檀,深不見底,仿佛將此間所有的黑霧都吸入了眼底,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車犁見狀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神色驟變,轉頭大喝道,“殺了他!還愣著做什么!” “把他也變成祭品扔到祭壇里去!” 烏戈和其他幾個首領鏘然拔出了刀,相互對了一眼,卻沒有人敢走近那黑霧噴涌的血池。 車犁厲聲道:“弓箭!快放箭!” 頓時數十名衛兵涌入神殿,弓弦震響,無數支箭如驟雨般向魏瑄飛去。 魏瑄一動不動,周身的黑霧忽然騰起,密集的羽箭頓時被黑霧席卷而入。 接著他似乎隨手輕輕一揮,那黑霧竟然像一條鱗甲森森的黑色巨龍騰空而起,在大殿內呼嘯而過,卷起一陣狂瀾般的箭雨。 那些剛才被黑霧吸納的羽箭全都反彈疾射出去,一時間大殿里箭如雨下,驚叫慘嚎連綿不斷。 車犁一個閃身倉皇避在了王座后面。 他驚魂未定地大口地喘著氣,緊跟著一股徹骨的陰寒牢牢籠罩了他。 他想逃跑,可全身就像被巨蟒纏繞住般絲毫動彈不得。 魏瑄緩步從祭壇里走出來,周身黑霧裊繞,凌亂的發絲間若隱若現眉心一點暗紅的焰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此刻衣衫斜落,半掩著清透的鎖骨,烏黑的發絲蕩在肩頭,光潤的肩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上了兩點殷紅的血跡,顯得詭艷又陰森。 他也不去管那滑落的衣衫,渾然不羈似古老的神祗。兇險的黑霧竟然如同奴仆般順服地匍匐在他腳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車犁咬著牙問道。 蒼青心中駭然,這不是魏瑄。 以往魏瑄給他的感覺,矜持典雅,就像是寒夜里輕暖無痕的一縷孤香。 但眼前這個人,強大、無情、冷酷,即使不修邊幅也威儀天成,他站在彌漫的黑霧之中,顯得既陰森又圣潔。 魏瑄唇邊含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迷霧。 他手指動了動,車犁驚恐地看著雙手竟失控卡住自己的脖頸,他痛苦地掙扎起來,指甲在脖頸上摳出道道血痕。 他微微偏頭,頗有意味道:“原來是個人傀?” “無趣。” 他忽然手一收,車犁頹然無力地摔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不殺女人。”他輕輕嘆了聲。 隨即手指一彈,車犁整個身子騰空而起,被一股無形強悍的力道甩了出去。摔到了庭院里,頓時筋斷骨折。 黑霧籠罩著的大殿似乎在微微顫動。 院中的群尸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口中都發出恐懼的悲鳴,一個個抱住了頭伏倒在了地上。 “將軍,出了什么事?”狍子駭然道, 魏西陵凝目看向神殿的方向,月色朦朧,空黑霧籠罩。 *** *** *** 神殿里,蒼青顫抖的聲音道,“殿下,你……你快停下來!” 蒼青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魏瑄這幅樣子。 他一雙墨澈的眼眸,邪厲飛揚,黑霧中電光火爍,他驅使著那黑霧如同使喚他的劍。 黑霧在空中凝成一頭猙獰的巨獸,一口咬住幾名士兵的雙腿,從高空狠狠甩落。頓時血霧蓬起。 余下的士兵嚇得扔下弓箭轉身就跑,魏瑄手指一彈,猶如嬉戲一般,那黑霧呼嘯而去,撞向神殿粗壯的鏤花梁柱。 石欄轟然倒塌的片刻,蕭暥身形輕捷,倏地一晃而過,幾名逃到門口的北狄士兵躲閃不及,被石梁壓在下面,血rou橫飛,哀嚎不斷。 蕭暥越過橫臥的石梁輕輕落地,再一看,這大殿竟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他本來想搗毀陣眼,看來已經有人替他干了。 石梁塌陷,墻壁徐徐傾斜,推向旁邊一根立柱,緊跟著傾覆下來。 “殿下,小心!”蕭暥急道。 魏瑄驀然回首,衣袖輕輕一拂,石柱倏地調轉了方向,兀自以一個傾斜的角度懸停住了。 他看向蕭暥,目光竟恍如隔世。 接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抬手一拂,右肩偏落的衣衫又覆了回去。 殿中狂暴的黑霧也隨之像退潮般被他倏然收入袖中,眉心的焰芒也漸漸熄褪了。 蕭暥察覺到他眼神不對,但是這會兒沒工夫細究,抓住他的手,“殿下,快跟我走,這里要塌了!” 蕭暥的手溫暖有力,魏瑄被激得心顛微微一蕩。眼中那濃郁的陰寒也終于漸漸褪去了。 但魏瑄知道他走不了。他已經被這黑霧滲透了,被這沖天的怨恨和戾氣所同化了。所以他能隨意使喚這黑霧,就像使喚自己的手足。 當然,他絕對不能讓蕭暥知道這些。知道他已經變成這黑暗的一部分。 “我不會跟你走。”他道。 說著他拂起了衣袖,露出整條石化成僵冷的右臂。 蕭暥駭然,石人斑! 他思緒飛轉,難道說千家坊的地xue那次魏瑄竟然染上了石人斑? 染上石人斑,全身皮膚硬化變成灰白色,肌rou萎縮,骨骼佝僂,頭發脫落。連謝映之都無計可施。 他隨即想到最近魏瑄經常掉頭發。 這孩子居然瞞了他那么久! “我即使回去,也會漸漸變成那種怪物。將軍還不了解我皇兄么。”魏瑄淡淡道。 蕭暥凝眉。以魏瑄那個刻薄寡恩的哥哥的脾性,確實他一回去,兇多吉少。 “如果我變成了那個樣子,必會被圈禁起來。”魏瑄輕描淡寫道,仿佛閑閑說著與己無關的事,“且不說皇宮容不下我,大梁也容不下我,難道我要像那些石人那般終生呆在千家坊陰暗的地窖里?” 蕭暥眉心緊蹙。 他說的是事實,如果魏瑄真的變成石人,皇帝必然會把他圈禁起來,在掖庭獄關一輩子。這種不見天日,看不到盡頭的日子,凄慘地茍活于世,如果讓他蕭暥來選,倒不如死了痛快。 魏瑄這個倔強的脾氣,怎么能受得了。 見他沉默不語,魏瑄故作輕松地一笑,“其實我這次跟將軍來塞外,有自己的打算。” 他邊說邊像趕惱人的蚊蟲一樣揮揮手把那又悄然彌漫上來的黑霧驅散,隨遇而安地道,“塞外海闊天空,我留在這里,就算變成了石人,也沒人會來打擾我,更不會被人當做怪物,將軍不如成全我。” 他語氣淡若無物,“我已經給皇兄留下書信,稟明緣由。書信我出發前留在了野芒城……” 他漫不經心的口吻,好像在說著一次輕裝遠行。 每一個字說出來,都是訣別,都是剜在心頭的刀。 他神色淡然,安之若素,“戰亂的中原已經沒有什么能讓我留戀的了。” 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