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想起，那一日，鳳凌打探回來，對她和端華提起夜歸雪，說若跟周小公子相較的話，兩個人很難分出個高下來，若說周小公子是那種春花般如驕陽日照其華，夜二公子便是冬雪里開滿山的紅梅云海，都是一見即奪目的好顏色。

    今兒蘇容瞧見夜歸雪，方知鳳凌這話是半絲不摻水分。

    如此鮮妍麗色，真當(dāng)?shù)蒙祥_滿山的紅梅云海，但偏偏，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又是帶著幾分疏淡清冷，可不就是冬雪里荼荼盛開的紅梅嗎？

    蘇容在看夜歸雪，夜歸雪也在看蘇容。

    那日長街上，他初入京城，坐在馬車?yán)铮鋈蝗粲兴X，挑開車簾，一眼便看到了遠處的少女，彼時，少女在街上緩步走著，一步一步，散漫得漫不經(jīng)心，晨起初升的朝陽，那一瞬間，他雖看不清她輪廓，但卻看到了她滿身的朝陽灑落，明麗極了。

    后來，進了成國公府，他讓手下去打探，說那小姑娘叫蘇容，他遇到的時候，她是要去護國公府退親，而就在他派人打探的短短時間里，不足一個時辰，她便已經(jīng)退了親。

    他想著，他來的還算是時候。

    “蘇七小姐，在下南楚夜歸雪?！币箽w雪本來坐著，緩緩起來，拱手見禮，聲音極其好聽，如冬日里的雪花簇簇落于枝頭。

    “夜二公子，我是蘇容?！碧K容淺淺一笑，未曾行禮。

    “七小姐請坐。”夜歸雪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容見桌案上擺著茶具，夜歸雪在她來之前，似乎在親手沏茶，她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夜歸雪并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繼續(xù)手上的茶藝，顯然在她來之前，已完成了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的工序，如今只差分茶。他挽著衣袖，動作優(yōu)雅，分茶后，一手拂著衣袖，一手將茶盞推到蘇容面前，“七小姐，請?！?/br>
    蘇容道了句“多謝”，心想著這是一個講究的高雅人，她從小到大就沒這個耐心，不是舀一碗涼水直接往肚子里灌，就是抓一把茶葉隨便往壺里一扔，然后倒了熱水沏開完事兒。

    大夫人時常罵她牛飲牡丹，謝伯伯卻哈哈大笑說“怎么都是個喝法。”

    蘇容慢慢品著茶，覺得這樣喝茶，是很香，但她也說不出怎么個香法來，住在東宮和公主府期間，都是由婢女沏茶，上等的好茶葉，不知道是怎么沏的，但喝著的確是好，她也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親自沏茶。

    這大約是夜歸雪在這成國公府見她，給她的最高待遇了。

    蘇容喝完了一盞茶，放下茶盞，看著夜歸雪，“我若消失太久，恐人擔(dān)心，夜二公子有話直說吧！”

    夜歸雪點頭，伸手入懷，拿出一塊令牌，恭敬地遞給蘇容，“這是奉我王之命，交由王女的信物，請王女收好?！?/br>
    蘇容沒立即接，而是挑眉，“這信物，代表什么？”

    “代表王女的身份。”夜歸雪道：“您接了這塊令牌，從即日起，便是我南楚國王女。”

    “有什么好處嗎？”蘇容語氣懶散，“畢竟，生恩在我娘，養(yǎng)恩在蘇家，南楚王在我長大后突然來摘桃子，若沒好處，我怎么認？”

    夜歸雪默了一下，“自然是有好處的，南楚王位。還有蘇家要什么條件，盡管提?！?/br>
    蘇容輕笑，“在南楚王看來，南楚王位便是他許給我的好處嗎？這可真是我活這么大，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br>
    她輕挑眉梢，問夜歸雪，“南楚王是覺得，南楚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這王位，他給我，我就能跟接個大白菜似的，拿穩(wěn)當(dāng)嗎？還是說，他會替我掃清障礙？然后再把那個位置給我？”

    夜歸雪抿唇，“您是王女，王唯一的繼承人，就算南楚朝局障礙頗多，但夜家忠于王室，定會支持王的決定，扶持王女即位?！?/br>
    蘇容支著下巴，看著夜歸雪，“南楚王后一直派人來殺我，鍥而不舍多年，你們王知道嗎？”

    夜歸雪慢了半拍地點頭，“王知道?！?/br>
    “哦？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蘇容問。

    “五年前?！?/br>
    蘇容頓時笑了，“原來那么早啊，讓我想想，我那時十歲，南楚王后應(yīng)該已派人暗殺了我三年了，你們王知道后卻一直裝作不知道，挺能忍??！”

    這倒是讓她意外了，她以為她親爹是個笨蛋，糊涂蟲，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的王后派人殺她呢。

    夜歸雪頓了一下，“王當(dāng)年在得知珍敏郡主身死，吐血昏迷，病了三個月，后來又因過于悲痛，頗為渾噩，疏于政務(wù)，導(dǎo)致南楚朝局陳年負荷一直不得根除，反而愈演愈烈，直到五年前，王得知您的存在，才開始愛惜身體，拔冗朝中陳疾，但既是陳疾，豈能容易？所以，王女歸南楚后，自然需要費一番辛苦，但您放心，有王在，有夜家在，不會讓王女太辛苦?！?/br>
    “我聽說夜家要跟南宮家聯(lián)姻？”

    “一時的從權(quán)而已。”夜歸雪又重申了一遍，“南楚夜家，忠于王室。”，他將令牌又往蘇容面前遞了遞，“王女請收下吧！”

    蘇容依舊不接，看著夜歸雪，直視他的眼睛，“南楚王許給夜家什么好處？別跟我說忠心，忠心這東西，也要有足夠的好處利益，才能彰顯其分量。夜家對南楚王忠心不二，也得南楚王給夜家什么，才能君臣一心，不是嗎？”

    夜歸雪手舉著令牌，保持平伸的動作，卻似乎一瞬間不敢直視蘇容的眼睛，垂下眸子，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歸雪尚主，愿為王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