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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通神明 第66節

    最終打斷易水思緒的,是封極低啞的陳述聲。

    而他的話也讓易水明白了剛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封極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沒讓私人領域具象化他本身的內心,反而使得它具現化出了踏足者的心境。

    而他,正是那位踏足者。

    “空無一人,空無一物。”

    封極右手搭在堅硬而冰冷的神座上,似感慨的話語也因為荒蕪夜色平添幾分涼意。

    “連封盡的地界都存在著樂園,你的領域竟然比他更加荒蕪。”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清醒的瘋子。所以時間神格會為你傾倒,我毫不意外。”

    那是唯有失去過一切、又決意點燃自己的人才會有的眼神。而神格本就誕生于執念,這樣的易水與時間神格互相吸引,實在再正常不過。

    所以幸運之神對他的這份青睞果真是因為時間神格么?聽到封極主動提起有關神格的話題,易水并未將其岔開或是提及通關獎勵這件事,而是頗為坦白地說道:

    “我確實想要時間神格。但我從沒打算撫平一切遺憾,做什么守衛一切的英雄。”

    時間神格光是聽起來就有著無限可能。無論是逆轉光陰還是死而復生,都代表著近乎所有種族的終極妄想。哪怕是神明都不曾例外。

    越是了解到神明的力量,易水越是懷疑這樣逆天的神格是否真的存在。

    以等價交換的原則來說,使用這樣的力量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易水想要時間神格不是為了永恒的壽命、凌駕諸神之上的力量。但他仍舊是為了一己私欲,哪怕下一秒便死在這份私欲下,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封極究竟想要時間神格做什么。但他這種朝不保夕的家伙,根本沒辦法給對方有關時間的任何承諾,更沒辦法以此來和封極交易。

    他雖是海嘯面前的逃犯,卻不想成為騙子。與其在之后面對這位諸神之首的怒火,還不如一開始就將這事給說清楚。

    “無礙。”封極聽到這話后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瞬。

    “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時間神格,而是一個象征而已。”

    封極從沒有想過要扭轉時間、改變過去,他更沒有什么想達成的未來。

    但身為長生種,在無盡光陰的觥籌交錯下送走一位又一位的親朋,即便是他,于漫漫長夜里,也有過意興闌珊的時候。

    他對時間神格有所偏好,只是因為他想要一個象征。一個只要存在于世,就能讓一切悲劇有所寄托的象征。

    畢竟人人都覺得只要能掌控時間,就可以扭轉一切,哪怕是離別、哪怕是失去、哪怕是死亡。

    即便是神明也是如此。

    有了這樣的象征,再瘋狂的情緒、再瘋狂的念頭都像是有了枷鎖。至于易水得到時間神格后究竟是否使用、如何使用,他都無所謂。

    易水聞言卻沉默了下來。

    封極似乎誤解了易水的這份沉默,他以為易水仍舊對這次的副本和通關獎勵心存疑惑。

    “這次的副本只是走個過場。”

    “我很中意你。是那種只要看到你,就不會感到不滿意的中意。所以你想要什么都無所謂。”

    “如果再早一點遇見你,我或許會向你索求更多,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我不會愛人,也從不奢求愛。無論是如父、如兄、如親、如友,都隨你喜好。”

    “你的生死,才是我的唯一底線。”

    易水知道封極說的是實話。他對自己別無所求。他的底線甚至低到只要他活著而已。

    偏偏這唯一底線,讓易水如鯁在喉、沉默至今。

    因為他的生死從不是他自己的底線。

    未卜的前路使得易水根本說不出自己會全身而退的話來。

    這位神明現在看著比封盡清醒,倘若真的發起瘋來,明擺著會比封盡還瘋。更何況……

    易水垂眸地掃了一眼封極的右手,對方右手中指的那枚金色寬戒側面有一道深刻的劃痕。易水這些天一直在練箭,不難看出那是箭矢的劃痕。

    而諸神之中能傷到封極、并且擅用弓箭的,除了封盡還會有誰?再聯想到第七天白天兩人領域全部禁止通行的狀態,易水稍微有點腦子都能猜到發生了什么。

    這兩人明顯是打了一架。考慮到先前茍延殘喘告訴他的、封極和封盡于夜宴上的對話,基本可以肯定他們是因為他的事而打起來的了。

    哪怕易水看得隱蔽,封極依舊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然后隨之發現了戒指上的痕跡。

    瞥見這道劃痕后,這位神明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下一秒他便將戒指摘下置于掌間,似是在用神力將其重新鑄造。與此同時,他愈發沉郁的嗓音在殿內響起:

    “我一再警告過封盡,讓他別去招惹你。”

    “他是頭野獸。野獸在荒原上饑餓一生,奄奄一息,瀕死前卻遇到了僅存的獵物。你說他會任由獵物奔逃,還是于死前啃噬對方,與其一同踏入饑荒地獄?”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那枚戒指也已重鑄完畢。只是這寬戒的型號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樣?

    就在易水若有所覺時,封極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將寬戒推向了他的右手拇指。

    ——這是他拉弓引弦時的位置。

    “易水。”

    或許是因為易水遲遲沒有開口索求通關獎勵,封極在戴完扳指后以一種難辨喜怒的口吻直接開口給出了祝福:

    “幸運注視你。”

    “幸運庇佑你。”

    “幸運予你一切,引你前行。”

    “自此后起,千年萬年,幸運與你同行。”

    聽完這段話,易水突然間有點毛骨悚然。

    比起一次性的幸運神格,他當然更想要幸運之神的祝福。而封極是唯一看穿了他所求、并慷慨地給予了一切的神明,與此同時,這也是迄今為止他所遇到過的最危險的神明。

    以他想要打破規則、逆轉光陰的情況來說,他很難有什么千年萬年。所以現在的封極說的越認真,他就越發無法想象將來他發瘋時的模樣。

    易水和封極暗金色的瞳孔靜靜對視著。

    他相信,無論是如父如兄,如親如友,封極都會做到極致。

    可惜。他卻無法于此刻給出任何近乎承諾的回應。他也更不可能冒著將一切希望毀于一旦的風險,像其說明自己未來的打算。

    于是最后,他只能開口說了一句:“……極哥。”

    第61章 他是夜(十六)

    “極哥”么?

    聽到易水喊出的這個稱呼, 封極于神座上垂眼,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人類。

    直到易水告辭離去,他都只是沉默地注視著易水的背影, 沒有再發一言。

    走出封極領域的那一剎那, 易水沒有立即去往封盡的領地, 而是站在位于所有神明地界外的休閑區, 難得卸下了所有表情。

    這里是神明創造的休閑副本,是神明慷慨分享出的饕餮盛宴。

    在地球上僅存于幻想中的遨游宇宙、長生不老在這里早已是觸手可及。甚至位于神明頂端的那一位, 對他更是明里暗里地另眼相看。

    以封極剛才的態度來說, 人類所渴求的一切, 他大約都是不吝賜予的。

    高位者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神格能做到這個份上, 易水先前的那一聲“極哥”喊得心甘情愿。

    就連此刻他都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不是在那樣的場景以那樣的方式穿越,今天他真的能如此平靜地走出對方的神殿嗎?

    他當真不會生出更多的野望嗎?

    想到最后,易水靠著樹短暫地閉了下眼。再睜眼時,他已經掩去所有連夜不休的疲憊, 帶著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的神態進入了封盡的地界。

    “來得夠晚的啊……我以為你會更聰明點,直接聽勸不來了。”

    “怎么,極哥竟然也沒能給你想要的?”

    當易水走進這位災神領域的一瞬間, 直接就被傳送到了位于地底的游樂園里。

    隨后他一抬眼, 就見到無所謂地坐在摩天輪頂端隔間外, 在樂園花哨燈光和輕快音樂下、顯得過于格格不入的某位災厄之神。

    而更加讓人覺得荒誕的,則是對方身上破敗的神袍和臉上不曾散去的血漬。

    幾者疊加起來后, 災神與生俱來的野性和不曾掩飾的瘋勁愈發呼之欲出。

    封盡察覺到易水的目光后不在意地扯了個笑:

    “你當初死在海里后, 極哥就猜到沃忒會看你不順眼。所以在夜宴開場前, 他特意跟沃忒打過招呼,讓他放你一馬。”

    “他也知道我容易發瘋, 所以更是一再地讓我離你遠一點。可惜,沃忒沒聽,我也沒聽。”

    “大概是因為我比沃忒更瘋一點?誰知道。反正夜宴一結束,他就和我打起來了,這一打就打到了一個小時前。”

    想到和極哥打出真火后對方說的那些話,封盡皺了下眉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勉強拿出了自己最后一點善心道:

    “聽完我剛才的話你就該知道,極哥偏愛你,偏愛得明目張膽、不遺余力。”

    “我從來不是什么慈善家。你在他那都得不到的東西,在我這種瘋子這里更難得到。小崽子,趁著我還沒反悔,你最好掉頭就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易水原以為他會和封盡開始一場賭上性命的戰斗,卻沒想到會驟然聽到這么一段話。

    老實說,對他而言搏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線希望直接止步于此。

    財富、權利、力量,自由自在、無病無災、長生不死。他忍住了幾乎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欲望,放棄近在咫尺的一步登天,最后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

    封極到底對這位災神說了什么,才能讓對方壓住肆無忌憚的本性,甚至沒了所有的戰意?

    無所謂了。易水面無表情地拿出了封盡所贈的那把長弓,繃緊的弓弦流暢地劃過他拇指的金戒,以神力凝結的劍箭遙遙對著摩天輪上的神明。

    在封盡微微愣神的一剎那,原本還存于弓弦上的箭矢摧枯拉朽地撕裂了災神身側的厚重神力,于他眼角下再度添上了一道傷痕。

    一秒過后,從來不曾理會身上傷勢的封盡緩緩抬手,用拇指一寸寸拭去了眼下新鮮的血跡。

    “哈……”嗅著空氣里徘徊的血氣,男人極為突兀地低笑了一聲,“我難得大發善心……”

    后面的話封盡并沒有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他除眼角外開始急速恢復的傷痕。

    先前他特意留著一身傷,就是為了在這經年累月里他最為熟悉的苦痛和血氣下,冷靜地去思考一些他之前從未想過的事。

    但現在,只是多了一道血痕而已,一切卻已截然不同。

    苦痛和鮮血固然能讓他冷靜,卻更能喚醒他狩獵者的本能。

    只是今天,他想狩獵的并非是獵物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