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面的日月紋路是被人刻上去的？”

    “是我刻的。”說到這里，封盡卻忽然扯開了嘴角：“你這么問，看上去是猜到了什么啊。”

    原本在聽到這紋路是封盡自己所刻時，易水就隱約意識到了一件事。而當封盡說出那意有所指的話后，他便明白自己剛才浮起的猜測已然成真了。

    只聽此刻封盡繼續開口道：“提起日月，大概就會想到時間？”

    “其實很多年以前，我和極哥一樣，也想過要成為時間之神。”

    “只是沒兩天我就打消了那種念頭，而極哥直至今日卻依舊在執著著那枚神格。”

    “之前你不是問我時間神格對諸神來說是不是很特別么？如果我和極哥曾經想要它卻連它的影子都沒見過、以及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個神明得到過這枚神格的事算特別的話，那就當是這樣好了。”

    果然。封盡也曾想過要成為時間之神。

    所以這就是你剛才突然提起銀行卡的原因么？繞了這么大圈子就是為了說明這個？

    封盡說了那么多當然不只是為了回答時間神格是否特別這個問題。他主要就是想找個理由將那把弓送出去而已，至于說明時間神格的特別之處，那才是順帶的事情。

    不過他對此也沒有多加解釋什么。

    他知道易水厭惡災厄神格，并且因此有些遷怒于擁有災厄神格的他。

    他不懂如何打消易水的厭惡，也不懂如何討人歡心。他只是想要易水活下去，所以本能般地送出了那把弓而已。

    至于那把弓的價值根本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甚至即便已經送出了這種幾乎打上了他標簽的武器，他卻連他自己當時特意選出這把弓來的心情都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此刻封盡就這么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些若是維芮聽到，必定諷刺他大言不慚的話來。

    而他這時候開口說的是：

    “雖然我以前想過要成為時間之神，但很快我就無所謂時間神格這種東西了。我在弓上刻上這些紋路的原因，顯然也不是因為這個。”

    “那只是因為我發現，比起成為時間之神，我更喜歡一箭讓象征著它的日月隕落。”

    “畢竟我本來就是災厄，根本沒必要用時間來挽回什么遺憾。”

    此時封盡這些極具侵略性的發言，可以說是一種充斥著惡趣味的挑釁。

    事實上對于一向戰斗欲旺盛的他來說，這或許才是他的常態。

    然而這一刻易水聞言后，卻難得沒聽出封盡話里的深意。

    因為如今他雖然有可能成為時間之神，但他還沒自戀到隨時隨地將自己與太陽和月亮劃上等號的地步。

    所以他也就沒有意識到，這一刻封盡話里的日月指的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星球，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指代著他本人。

    當然，他就算聽出來了也不會太在意就是了。

    畢竟封盡說這話時根本沒有半點殺意，那家伙顯然只是說說而已。

    其實在聽到封盡剛才的那些話后，易水腦子里最先浮起的念頭反而是——我好像知道你當初無法成為時間之神的原因了。

    就你這種時時刻刻想著讓日月隕落的存在，真的成了時間之神才奇怪吧？

    第48章 他是夜（三）

    在發現自己隱在話里的挑釁半點都沒起效果時, 封盡倒也沒生氣的意思。

    他只是懶懶散散地哼笑了一聲，然后隨意掃了一眼易水遞給他的銀行卡，最后直接拿出自己的智能點開了一個網頁。

    此時此刻, 這位神明似是全然沒有遮掩自己瀏覽內容的意思。于是他手里的智能投射在虛空中的界面完全是所有人可見的狀態。

    而坐在封盡對面沙發上的易水理所當然地也瞥見了虛空中顯示的那個網頁。

    ——那是一個購房界面。

    ——那是一個極為眼熟的購房界面。

    瞥清封盡所點開的那個網頁的那一剎那, 易水的腦子里飛速劃過了上面這兩句話。

    這個購房界面眼熟到什么程度呢？眼熟到他昨天下午同樣點開了它, 并且在這個界面上買下了一棟別墅。甚至于那棟別墅, 就是他現在待著的這棟。

    所以說，這家伙現在點開這個購買界面是想干什么？他該不會……

    “你左邊那棟別墅賣出去了？”

    就在易水隱約猜到了封盡這么做的目的時, 他忽然聽見了那個男人問出了這句話來。

    “沒有吧。”易水聞言后不禁詫異地回道。隨后他又補充了一句：

    “至少昨天下午三點前沒有。”

    在購房之前, 易水特意注意了一下別墅周圍的環境。

    他就是看在這顆星球還算繁華、便于他隱藏其中, 并且這棟別墅以及其周圍的那些別墅許久都沒賣出去的緣故才買下的這里。

    畢竟他很清楚諸神找上門來的可能性, 所以他并不想住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給別人帶來麻煩。

    結果半天都還沒到，他右邊的那棟別墅竟然就這么被賣出去了？

    說到這里時，易水已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了。于是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右邊那棟別墅的成交時間，只見那棟別墅的成交時間顯示的是七月一號00:00:01。

    雖然易水很想說服自己，這或許是被這個宇宙里別的什么人巧合地在那個時間點買下的。然而比起那是被神明買下的可能性來說, 前者的可能性實在太低。

    低到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這一瞬間，易水強自斂下了心底驟然涌起的煩躁感。畢竟別人在哪里買房子這種事他根本管不著，更別說買房子的極有可能還是另一個宇宙的神明。

    這邊易水倒是想開了, 然而當他抬眼看向封盡時, 卻發現那家伙原先的懶散神色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 是一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極哥那家伙……”

    半響之后，易水聽到那位災神以一種晦澀難言的語氣開口道。

    說完這沒頭沒尾的半句話后, 這位神明便堂而皇之地向他問了那張卡的密碼。緊接著他就看見封盡利落地點下了右邊那棟別墅的購買鍵, 然后刷卡付款一氣呵成。

    易水原本還在思索著封盡剛才說的那半句話——因為聽封盡的未盡之意, 自己左邊的那棟別墅估計就是被他的那位兄長、也就是幸運之神買下的。

    而就在他皺眉之際，他卻驟然瞥見了封盡于購房界面房主那一欄里寫的是“易水”二字, 以至于這一刻他的心情瞬間就只剩下“無語”一詞了。

    畢竟當著他本人的面刷他的卡買房子，最后寫的還是他名字這種cao作實在有些太一言難盡了。

    話說回來，剛才封盡點開購房界面竟然真的是要在他別墅邊上買房子。考慮到封盡和封極是兄弟，兩個人的行事作風說不定有著一些相似之處……

    想到這里，易水不禁神色微妙地查了一下自己名下的房產情況。

    果不其然。自今天零點過后，他的名下便就多了兩棟別墅。一棟是剛才封盡買的，另一棟如無意外，大概就是封極買的吧。

    艸。顧忌到封盡聽力卓絕的情況，此刻心情格外復雜的易水干脆在心底說了句臟話。

    他真的有點搞不懂這兩兄弟想做什么了。

    一個在零點零一秒的時候忽然問他的地址也就罷了，另一個還在同一時間買下了他如今所在住處左邊的別墅。再后來，前面那個問他地址的人又于半小時內在他右邊也買了棟別墅？

    天知道為了減少暴露身份的可能，他當初買下現在住的這棟別墅的時候，他寫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好嗎？

    這兩位真的就這么在意時間神格，在意到準備近距離關注自己這么一個僅僅只是有可能得到時間神格的人類？他該慶幸這兩位沒直接住他家里來么？？？

    也不知道封極付款時究竟用的是哪來的錢。那個時間點，這個宇宙準備好的卡還沒送到諸神手上吧？所以那家伙在決定來這個宇宙前，就已經未雨綢繆地在這個宇宙里布局了么？

    如果真是這樣……都是兄弟，這兩位的段位差距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我怎么覺得你在想什么失禮的事？”

    這一刻，易水在封盡那略帶猶疑的視線下，緩緩扯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假笑。而在垂眼和易水對視了一會兒后，封盡也不再糾纏于這件事了。

    “你之前不是說要什么睡眠時間嗎？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

    還是別了吧。明天你就讓我一個人待著行不行？

    先不說這位神明本身的危險性和麻煩程度，光是對方今天的買房舉動都足以讓易水覺得格外無可奈何。雖然在這棟別墅里才住了不到一天，但易水此刻已經有了搬家的想法了。

    而就在易水想著怎么找個借口婉拒封盡明天來找他的事、順帶著合情合理地搬家時，他一抬眼卻注意到了封盡走向屋內落地窗的舉動。

    那一剎那，他瞬間壓下了其他所有的念頭，然后迅速開口道：

    “等等……你走窗戶干什么？”

    然后他就聽到封盡語氣玩味地回道：

    “這不是正合你意嗎？我不僅沒敲門，甚至連從大門離開的念頭都沒有。”

    原本易水以為那個“災厄女神別敲門”的id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了。現在看來，這位災神說不定比他想象得還記仇。

    說起來之前怎么沒見這家伙這么聽話。

    不，之前這家伙好像也沒那么桀驁不馴？

    收回了亂七八糟的思緒后，易水干脆直說道：

    “你在乘著飛船進入這個宇宙時，應該看見宇宙里漂浮著的那些儀器了吧？這顆星球也在那些儀器的覆蓋范圍內。”

    “當你從落地窗走出去的那一瞬間，你的影像就會被它們給記錄下來。以你的知名度，估計沒多久，我的真實身份和你的蹤跡就會被人察覺到了。”

    “我自認自己現在過于弱小。如果可以，我并不想這么早就暴露現實身份。所以……”

    易水話說到一半，原本背對著他朝著落地窗走去的封盡卻頓住腳步打斷他道：

    “弱小？小崽子，惹我發笑也要有個限度啊……”

    只見此刻封盡直接抬手推開了近在咫尺的落地窗，隨后他就這么側過頭來對著易水繼續道：

    “你現在或許算不上有多強，但弱小這兩個字卻和你完全搭不上邊。”

    “你可是無數歲月里有且僅有的被時間神格偏愛的存在。如果僅憑這一點還不夠讓你自傲的話，那么作為萬年唯一一個讓我另眼相看的家伙，你是不是也該對你自己的水準稍微有點自覺了？”

    “還是說，你口中的弱小是以我為標準的？如果是這樣，那你還真是比我想得還要野心勃勃。不過將來的某一天，你或許真能贏過我也說不定。”

    易水聽到這話后，只是靜靜地看著封盡于這昏沉夜色下依舊璀璨的暗金色眼眸。

    雖然這位神明話里行間都充斥著一種他本身比時間神格還要了不起得多的極端傲慢感，但意外的，易水倒是覺得這種話十分符合封盡的脾性。并且完全讓他討厭不起來。

    不過就像封盡最后說得那樣，他口中的弱小確實是以九主神為基準的。

    因為易水知道，自己想知曉的、想得到的、甚至想改變的都太多也太難了。

    說到底成為時間之神、從而達成自己的渴求這種事就已經夠虛無縹緲了。如今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卻已然有了成真的可能，那么他便更無法原諒因為自己過于弱小而導致一切功虧一簣。

    即便如今九主神里最強的兩位對他的態度看上去都是友非敵，然而他最信任的終究還是自己的力量。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想變強。

    上一次在遇到所謂的幸運與災厄時，等待他的是一場不知結局、不知生死的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