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縣令放下茶盞，慢悠悠開口：“南方有一種稻，叫再生稻，也不知你們諸位聽說過沒有，沒聽說也沒關(guān)系，那小弟現(xiàn)在就跟大家好好說一說……”

    他侃侃而談，先是講述大河村的風(fēng)光，然后描述田間農(nóng)事，還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兒子，畢竟兒子發(fā)明了石磙，這事兒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功勞，折子里也可以略微提一提，最后的最后終于提到了稻樁萌發(fā)腋芽之事。

    “如今風(fēng)調(diào)雨順，且沒有蝗蟲當(dāng)?shù)溃@再生稻畝產(chǎn)應(yīng)該能達(dá)到一百五十斤左右，加上之前的，我們平安縣一畝地的畝產(chǎn)差不多是三百五六十斤，若是正常年成，頭茬的稻子加上再生稻一起，那畝產(chǎn)可以到四五百斤。”沈縣令眉開眼笑，“這件事，我必須立即向知府大人稟報，失陪失陪！”

    他忙起身走了，這事兒是真的耽擱不得，不僅要稟報知府大人，還要寫政令讓差役去每個村宣讀。

    他坐在書房里，把研磨的人都趕了出去，一個人苦思冥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斟酌寫上去。

    首先要寫平安縣秋收總產(chǎn)糧食，再寫清楚收上來的稅糧，還有一些關(guān)于糧食的政令也要一一羅列出來……再把話題引到再生稻，這是用無數(shù)語言都說不清的事情，沈縣令想到了當(dāng)初程昭呈上來的滅蝗手冊，是用圖代替文字，讓人一目了然，于是，沈縣令也在折子上畫了稻樁和腋芽，詳細(xì)描述稻樁長度，和腋芽如今的具體生長情況……

    如此重大之事，他自然是不敢貪功，仔細(xì)的說清楚是何人、在何時、在何地發(fā)現(xiàn)了再生稻……

    洋洋灑灑一千字，到了末尾，沈縣令自然不會忘記給自己兒子請功，他畫了石磙碾稻圖，克制的用三行短句描繪，怕寫太多引起知府大人的反感……他都準(zhǔn)備合上折子了，想想還是覺得差點什么，他兒子是什么德行，附近鎮(zhèn)縣的大人都知道，到時候會不會說是他兒子搶了別人的功？

    他兒子能上道，與趙程氏不無關(guān)系，也有程昭的影響，這兩人功勞最大。

    再一個，石磙是錢暉派人做出來的，這小子的名字也得加上。

    這邊沈縣令思慮之時，那頭的鄭縣令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雖說鳳凰縣也有再生稻，但跟他并沒有直接關(guān)系，他只能算是無功無過。

    他兒子鄭望峰，一直是他的驕傲，這次沈正那個混小子都研究出了石磙，他兒子怎么就不上進(jìn)一點？

    沈家父子一起上進(jìn)，肯定會被知府大人嘉獎，兩三年后的考核升遷，沈老弟肯定會被提拔。

    他……哎，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必須得給兒子鋪路。

    鄭縣令開口道：“去一趟南府書院。”

    車夫聽令，轉(zhuǎn)道前往河口鎮(zhèn)，馬車上了大道，朝南府書院疾馳。

    正好南府書院放學(xué)了，鄭望峰和錢暉等人約著去酒樓吃晚餐，食堂的飯菜他們吃膩了，基本上每隔幾天就會去一趟附近的酒樓打牙祭，幾人輪流做東請客，出不起請客錢的就沒資格進(jìn)入他們這個圈子。

    看到自己兒子和錢暉混在一起，鄭縣令面色很不好看，錢家是做大生意的，沒指望過錢暉能考個什么功名回來，但他兒子不一樣，他兒子鄭望峰必須考上秀才，考上舉人，成為進(jìn)士當(dāng)官，發(fā)揚(yáng)鄭家門楣。

    鄭望峰一抬頭，就見自家老爹板著一張臉走過來，心里咯噔了一下，連忙迎上去：“爹，您怎么來了？”

    “你還有心思去街上玩樂，你知不知道沈正因為一石磙，立了大功，沈縣令正要向知府大人請功。”鄭縣令冷臉道，“沈正和程昭在一起，受其影響，發(fā)明了農(nóng)具石磙，還沒科考就在知府大人那里露了臉。你在南府書院反倒還不如沈正用功，我這就讓人把你送去大河村，跟著程昭還有沈正一起讀書寫字，希望你也能有長進(jìn)。”

    鄭望峰不可置信：“爹，我的文章在南府書院數(shù)一數(shù)二，山長說我這次院試極有可能拔得頭籌……”

    “哎，先不說這個。”錢暉沒忍住開口，“大人，您剛剛提到石磙，就是石頭做的車輪一樣的東西嗎？”

    鄭縣令雖然不喜歡錢暉，但錢家的生意遍布各大縣鎮(zhèn)，每年上交不少稅，確實也得罪不得，淡聲開口道：“聽沈縣令說，確實是石頭做的輪子，不過更大更寬，用來給稻子脫粒，是很好的農(nóng)具。”qqxδnew.

    “他娘的，這石磙是我找人做的！”錢暉罵罵咧咧一聲，“這是我們錢家的功勞，怎么能被沈正這個王八蛋搶走，大人，我先走一步，失陪了！”

    鄭縣令震驚：“石磙還跟錢暉有關(guān)？”

    “是沈正讓錢暉做了送到大河村。”鄭望峰皺眉，“就一個石頭做的東西，真能從知府大人那里請功？”

    “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天天之乎者也，是不是也該關(guān)心一下百姓生死？”鄭縣令道，“農(nóng)業(yè)乃一國之本，農(nóng)事是當(dāng)權(quán)者最關(guān)注的頭等大事，稻子脫粒能用工具代替，這確實是值得一說的功勞。這下好了，不僅沈正有功，錢暉也有功，你就只知道死讀書，走，回去收拾換洗衣物，明日就去大河村歷練幾天再回來。”

    鄭望峰沒有反駁，倒不是不敢，而是他想看看沈正是不是真有這么厲害。

    這一邊，錢暉也急匆匆趕回了白云鎮(zhèn)錢家。

    第162章 他才不稀罕后娘

    錢家，高門大戶，青磚墻，琉璃瓦。

    錢暉從馬車上下來，直沖錢家老爺子的書房，然后將石磙之事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錢老爺子知道這個孫子不成器，本來沒有認(rèn)真聽，聽著聽著，沒忍住猛地站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

    “雖然我不知道石磙是何物，但能讓沈縣令特意寫折子稟報知府大人，定然是很重要的農(nóng)具。”錢老爺子沉了一口氣道，“暉兒，這石磙你是安排誰去做的，找的哪一個石匠，做一個石磙需要多久……這些，你都用冊子記錄下來，還有，石磙如何使用，使用石磙能代替多少人力，這些你也要寫下。”

    錢暉抓了抓頭發(fā)：“我就知道是一塊石頭，哪知道怎么使用，見都沒見過。”

    “這不行，你必須弄清楚！”錢老爺子神色嚴(yán)肅，“石磙的主意雖是沈正出的，但卻是你找人做出來的，這個功勞怎么算都該是你們二人一起拿。我們錢氏商行太引人矚目，要是有功勞傍身，就不會再有不長眼的東西給錢家挖坑，這個功勞，你必須拿住了。我去找白云鎮(zhèn)白縣令，讓大人給知府大人寫折子，你這個事情必須上報。”

    錢暉點頭：“祖父，我去一趟大河村，把石磙的使用方式都摸清楚，免得到時一問三不知。”

    錢老爺子十分欣慰：“暉兒懂事了，都能為家里分擔(dān)責(zé)任了，你多帶幾個人一起去，免得出岔子。”

    “是！”

    錢暉高興的應(yīng)下了。

    夕陽西下。

    程彎彎端上飯菜，一家人在桌子邊上圍坐下來，阿福照舊拿著一個小凳子坐在門檻邊上。

    程彎彎獎勵了一個雞蛋給阿福，這孩子天沒亮就去了河口鎮(zhèn)，傍晚的時候才回來，帶回來了三十斤豬雜碎，要是再去的早一點，能有四五十斤，不過阿福已經(jīng)跟朱家說好了，且已經(jīng)交了定金，明天晌午直接派人去取就是了。

    三十斤豬雜碎分成兩個鍋在灶臺上煮著，香味時不時傳過來，正在吃飯的趙四蛋忍不住頻頻往灶房里看。

    趙二狗拍了一下他后腦勺：“就算熟了也不許吃，我明兒去鎮(zhèn)上就全靠這個賺錢了，要是賺的多，我給你們帶好吃的。”

    趙四蛋嘻嘻笑：“我想要糖人。”

    “這天氣，糖人帶回來都化掉了，換一個！”趙二狗想了想道，“就給你帶油炸酥餅吧，我聽說特別好吃。”

    趙四蛋扭頭問沈正：“正哥，你是城里人，你應(yīng)該知道啥零嘴兒好吃。”

    程彎彎失笑，這幾個孩子關(guān)系怎么這么親近了，昨兒還是沈少爺，今兒就變成了正哥。

    沈正心里有氣，哼了一聲不搭理。

    他剛剛跟這個小子商量爹娘的事，這小子沒給他一點好臉色，他憑啥要告訴這家伙鎮(zhèn)上好吃的零嘴兒。

    他埋頭繼續(xù)吃飯，大口大口的米飯扒進(jìn)嘴里，以前不愛吃白米飯，來了大河村后一餐能吃兩碗，他感覺自己好像變壯了一些。

    “那個，娘……”趙二狗放下筷子，有些踟躕的開口，“我想問娘一件事。”

    程彎彎以為他是問生意上的事，點頭道：“你問吧。”

    “就是，那個……”趙二狗抓了抓后腦勺，“我記得之前有一次，娘當(dāng)著村里所有人說過，一輩子不會再嫁人，要為爹守一輩子，這話還算數(shù)嗎？”

    沈正猛地抬頭，吃飯的動作都頓住了。

    程彎彎不明所以：“當(dāng)然算數(shù)。”

    男人有什么好，男人只會影響她過好日子，她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多開心。

    “趙二狗，你們也太自私了吧！”沈正重重放下碗筷，不滿的說道，“你們娘才三十三歲，正是大好年華，憑什么要求你們娘為一個死人守一輩子？以后你們都長大了，成家立業(yè)，分家后你們娘怎么辦，一個人孤苦伶仃嗎？”

    趙大山不知道這位少爺為什么情緒會這么激動，但他還是要擺明立場：“父母在，不分家，只要我們娘還活著，我們四兄弟絕不會分家單過。”

    趙二狗點頭：“沒錯，不分家。”

    趙三牛一邊吃一邊點頭：“我要一輩子跟娘在一起！”

    趙四蛋抓著程彎彎的手：“娘，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程彎彎哭笑不得：“你們怎么說到這個事上去了，吃飯吃飯，別東扯西拉。”

    “哼！”

    沈正扔下筷子，轉(zhuǎn)身就跑了。

    阿福飯都沒吃完，捧著飯碗追了上去：“少爺，怎么了少爺……”

    程彎彎瞇起眸子看著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程昭充分發(fā)揮食不言的規(guī)矩，一直默默地在吃飯，趙大山和趙三牛也是低頭干飯，吳慧娘去院子里喂雞鴨，只有趙二狗和趙四蛋兩個人心虛的低著頭，看都不敢看她。

    她淡聲開口：“說吧，你們有啥事瞞著我？”

    趙二狗捅了一下趙四蛋：“沈正先跟你提起的，你來說。”

    趙四蛋低頭數(shù)米粒：“我一個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二哥，還是你來說吧。”

    程彎彎冷聲道：“二狗，你來說。”

    “就是沈正他、他想給自己找個后娘！”趙二狗心一橫，開口道，“他覺得娘對他很好，他就想讓娘當(dāng)他的后娘！”

    程彎彎：“？？？”

    她的耳朵沒出毛病吧，她這是聽到了什么？

    趙四蛋搖著她的袖子：“娘，你以后別對他這么好了，他都想來跟我們搶娘了。”

    “咳咳！”趙大山作為長兄，一咳嗽，幾個弟弟就自動安靜了，齊刷刷看向他，他放下筷子，開口道，“雖然我們是娘的親兒子，但也沒有資格讓娘這一輩子不再嫁，二狗，四蛋，你們兩個少說幾句。”

    趙四蛋睜大眼睛：“大哥，你想讓娘嫁給沈大人嗎，那以后娘就是沈夫人，是沈正的娘親，跟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大山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不管娘做什么選擇，這都是娘自己的事，我們不應(yīng)該仗著自己是親兒子，就左右娘的想法。”

    程彎彎有些訝異的看著趙大山，雖然她并未想過再婚，但是大兒子能站在她的立場上去思考這件事，而且一向寡言少語的大山，能利索說出這么一大段話出來，說明，這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說出口的，并非一時沖動。

    她開口道：“大山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私欲，就去左右他人。”

    趙四蛋的眼圈頓時紅了：“娘，你真的要去給沈正當(dāng)后娘嗎……”

    “你們有你們的私心，我當(dāng)然也有我的私心。”程彎彎溫柔的笑道，“我的私心就是你們呀。”

    趙四蛋一頭撲進(jìn)程彎彎的懷里：“對不起娘，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娘……”

    趙二狗抿緊唇道：“娘，對不起，我錯了，我首先想到的永遠(yuǎn)是自己，我從來沒有站在娘的立場上想過這件事。”

    “你是一個孩子的立場，何錯之有。”程彎彎無奈的笑起來，“我說過不會再嫁，說話算話，以后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站在門外的沈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不嫁就不嫁，他才不稀罕后娘，哼！

    第163章 沈正放棄了

    次日。

    趙二狗帶著三十斤鹵味去鎮(zhèn)上。

    剛吃過早飯，村里人就來幫忙了，一共二十七個人。

    張大剛和張大強(qiáng)也在人群之中，兩人的臉色有些惴惴不安。

    程彎彎招了招手，笑著道：“昨天你們兩個做的很好，加起來超過了一個壯年勞動力，今天你們繼續(xù)干活，我給你們開一天三十五文的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