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娘，有啥事盡管說一聲。”

    這五個男人，三大五粗，往院子里一站，就叫程老太太有些不敢造次。

    程老太太想不明白，大白天的她二閨女家里咋有五個大男人，這幾個男人在家里干啥子呢？

    她有心想進(jìn)去看看是咋回事，但程彎彎堵在門口，四個小子和五個男人站在院子里，她根本就進(jìn)不去。

    她放緩了語氣道：“我這次來，束脩費是其一，其二，我給你說了一門婚事，就咱們程家村的一個鰥夫，他家里有田有錢，你嫁過去就能當(dāng)家……”

    這話還沒說完，四個小子就怒了。

    拿他們家的好東西就算了，竟然還想把他們的娘嫁出去。

    趙三牛第一個撞過去，像個小牛犢子一樣，一頭撞在程老太太的腰腹上。

    老太太唉喲一聲，滾著摔在了地上。

    “我娘才不嫁人！”趙四蛋兇巴巴的吼道，“你不是我外婆，我沒有外婆，你再也不準(zhǔn)來我們家！”

    趙二狗冷冷道：“我娘不會再供程昭讀書了，死了這條心吧。”

    趙大山用力將院門關(guān)上。

    隨即，傳來了程小草哇哇大哭的聲音：“嗚嗚嗚，阿奶，我害怕……”

    “哭啥哭，我又沒死！”

    程老太太從地上爬起來。

    她指著程彎彎罵道：“我咋生了你這么個沒良心的小賤人，親娘都敢動手，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開門，給我開門！”

    院子的門是幾根木頭釘起來的，根本就不牢固，被這么用力拍，都快散架了。

    程彎彎淡聲開口：“大山，你去請巡邏隊的人過來，就說程家村有人來我們家鬧事，讓巡邏隊把人轟出去。”

    大河村的巡邏隊，程老太太也聽說過，她剛剛進(jìn)來時，盤問了好一會，看到她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孩子，這才放行。

    那群人一個個兇神惡煞，而且不講情面，真的來了，她也反抗不了。

    程老太太咬緊后牙槽，牙齒都快要碎了，她拎起手邊哇哇大哭的孫女，扔進(jìn)了院子里，冷冷道：“你啥時候拿出二兩銀子來，我就啥時候來把小草接走。”

    她健步如飛離開了院子門口。

    程小草四五歲的樣子，她被丟進(jìn)院子，摔在地上，坐在泥地里哇哇大哭，手在地上摸了泥，又蹭在臉上，看起來臟兮兮的。

    程彎彎冷眼看著她：“你奶還沒走遠(yuǎn)，你趕緊跟上去，我們家可不會管你。”

    程小草嗚哇大哭，她當(dāng)然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但是一抬眼，就看到滿院子的雞鴨，她忍不住舔了舔臟兮兮的嘴唇。

    要是能偷偷抓住一只雞再回去，阿奶肯定會夸她。

    她沒有哭了，站起身，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小雞小鴨。

    “你干啥！”趙四蛋擋住了她的視線，“走，我?guī)闳プ纺惆⒛獭！?/br>
    “我不回去！”

    程小草甩開趙四蛋的手。

    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程彎彎，“我會干活，我可以喂雞喂鴨，二姑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程彎彎冷聲開口：“大山，送她回程家村。”

    “我不，我不走！”程小草一把抱住了程彎彎的大腿，“二姑，求你不要趕我走，我回去了阿奶會打死我的，二姑求求你了……”

    程彎彎絲毫沒有動容。

    程家的任何破事她都不想沾，四歲的女娃也不在她的憐惜之內(nèi)。

    她板著臉道：“留在我這里，可沒有東西吃，只能餓肚子，你要是受得住，那就留著吧。”

    她掰開程小草的手，進(jìn)屋去忙活。

    程小草抬步想跟進(jìn)去，被趙四蛋攔住了：“你不是趙家人，不能進(jìn)去，就在外頭給我站著。”

    趙二狗冷漠開口：“這些年我娘為程家做的夠多了，別想逼迫我娘低頭。”

    趙大山的語氣比較緩和：“小草，你還是回去吧，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程小草不說話。

    回程家只能喝野菜湯，留在二姑家里，說不定還能偷偷抓一只雞來吃。

    程家這段時間確實是日日野菜湯，就是為了省下糧食換錢給程昭湊下個月的束脩費，整整二兩銀子。

    程老太太沒拿到錢，憋著一肚子氣回家，不過剛走到家門口，看到程昭站在院子里，她老人家滿肚子的氣頓時煙消云散。

    第92章 程昭被書院開除

    程昭才三歲時，就顯出了極強(qiáng)的讀書天賦。

    村里的老秀才很喜歡程昭，不收一文錢的束脩，天天將程昭帶在身邊親自教他讀書寫字。

    后來老秀才肚子里的墨水教完了，程昭就去了平安鎮(zhèn)的小私塾讀書，考上童生后，順理成章進(jìn)入南府書院。

    他是十里八鄉(xiāng)最年輕的童生，所有先生夫子都說，明年肯定會中秀才。

    程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大孫子，寧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供大孫子讀書。

    “昭兒，你咋回來了？”

    程昭神色晦暗：“阿奶，您這是去哪回來的？”

    “我去了你二姑家，呵，你二姑真不是個東西！”程老太太沒忍住破口大罵，“她說了會供你讀書，才二兩銀子就舍不得，還找人把我轟出來，我可是她親娘，她這是對我大不敬！昭兒，你考上秀才后，不管你二姑說啥子，你都甭搭理她，誰讓她對你不好，呸，不要臉的賠錢貨，休想再沾我們程家一點好……”

    程大嫂從屋子里走出來：“娘，我就說了讓你別去找二姑子，她也不知道是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竟然敢跟程家作對。以后咱們昭兒出息了，必須去他們趙家門口走一圈，一文錢都不給她，看她能把我們咋樣。”

    兩人一唱一和，將程彎彎狠狠罵了一通。

    聽到這些話，程昭內(nèi)心有些復(fù)雜。

    以前二姑時不時送東西來家里時，娘和阿奶說起二姑，都會夸贊幾句。

    現(xiàn)在二姑不再偏幫程家，家里人就開始口不擇言辱罵二姑。

    曾經(jīng)的幫助是真的，他也確實用了二姑家不少銀子，就因為二姑如今不愿意幫忙了，就否定曾經(jīng)的一切嗎？

    “唉喲，我咋能在昭兒面前說這些，沒得污了我們家昭兒的耳朵。”程大嫂呵呵笑，“昭兒，你咋突然回來了，是不是缺錢花了，娘這里還有些錢，你都帶去書院，該買啥就買啥，千萬別省著，免得被同窗恥笑……”

    程昭緩聲開口道：“從今天開始，我不讀書了。”

    程老太太愣住：“昭兒，你說啥？”

    程大嫂瞪圓了眼睛：“昭兒，你說啥子胡話？”

    “我的行李書籍都帶回來了。”程昭抿唇，“我不會再去南府書院了。”

    程老太太看到他腳邊放著兩個箱籠，打開看到全是書，這樣子不像是作假。

    她老人家干巴巴的道：“也好也好，在家里好好學(xué)習(xí)，明年再去省城考秀才也無妨……不過家里也沒個人能教你，還是去書院吧，你放心，束脩費阿奶會想法子湊齊的，你別擔(dān)心這個，讀書最大……”

    程昭的眉眼投下一片陰影：“我被南府書院除名，無人擔(dān)保，無法參加院試。”

    “你說啥？！”程大嫂一下子炸開了鍋，“南府書院是瘋了吧，為啥把你除名，不行，娘要給你去討公道！簡直是沒天理，沒王法，我兒子這么優(yōu)秀，憑啥不能考秀才！走走走，咱們這就去鎮(zhèn)上。”

    程老太太卷起袖子：“南府書院的山長我認(rèn)識，一把年紀(jì)了還欺負(fù)一個孩子，看老婆子我咋罵他。”

    程昭按住兩人，一字一頓道：“我被除名，是因為我考試作弊，作弊者，永不能參加科舉。”

    他彎腰將地上兩個箱籠提起來，走進(jìn)里屋。

    程老太太和程大嫂面面相覷，她們都是婦道人家，一輩子在這山溝溝的村莊里，壓根就聽不懂程昭說的是啥意思。

    兩人還沒想清楚，程昭就從屋子里走了出來：“這些年，我讀書花了不少銀子，家里人都辛苦了，從今往后，阿奶阿爺，爹娘都不必再為我湊束脩費了。還有，我想知道，這些年大姑二姑共出了多少錢供我讀書？”

    程大嫂撇撇嘴：“你大姑嫁的不好，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一年拿點糧食過來做個樣子，你二姑吧，也就去年男人死了拿了二十兩恤銀過來，其他的啥也沒了。”

    程昭緩聲道：“每個月交束脩費時，二姑都會錢來程家，少則百文錢，多則一兩銀子，這么多年，林林總總算下來，我們家至少欠二姑五十兩銀子。”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些啥子！”程老太太瞪著眼睛，“她是你親二姑，她的錢不給你給誰，你花她的錢名正言順，不存在啥欠不欠！”

    “應(yīng)該這樣說，是我欠二姑五十兩，與程家無關(guān)。”程昭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錢袋，“這是我閑時抄書賺的幾兩銀子，我先拿去還上。”

    他邁步就準(zhǔn)備走。

    程大嫂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昭兒，你是不是被讀書的事刺激瘋了，你二姑不給你交束脩費就算了，你咋還能給她送錢？你放心，讀書的事兒爹娘會給你想法子的，不可能不讓你去考秀才，你別糟蹋錢，來，這些錢娘先收著。”

    程昭默默地抿著唇。

    以前心安理得享受二姑的偏愛，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會出人頭地，總會有機(jī)會報答二姑。

    可是現(xiàn)在，他被開除，失去了院試的資格，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走出程家村，他要用讀書寫字的手，去學(xué)習(xí)怎么耕地種田，他很難受，但是他沒有辦法。

    他明明沒有作弊，可兩個有身份的人誣陷他，人證物證都那般齊全，山長無話可說，他連辯駁的余地都沒有。

    從書院走出來的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這些年，為了供他讀書，家里人都太苦了。

    就算真的考上了秀才又如何，他還得繼續(xù)念書，讀幾年再考舉人，而考舉人很難一試即中，可能又得多讀幾年……難道，讓家里那么多人，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一直供他讀下去嗎……

    他沉默著走出程家院子。

    程大嫂急的拍大腿：“這孩子是豬油蒙了心，咋能真的去還錢，瘋了瘋了，真是瘋了……”

    “還錢不是啥大事，以后讓那個賠錢貨還回來就是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昭兒讀書的事咋辦。”程老太太咬牙，“我去找村里的老秀才問問咋回事，咱們昭兒以后要當(dāng)秀才老爺?shù)模荒鼙坏R了。”

    程老太太去找程家村里正。

    而程昭，一路朝大河村走去。

    他小時候來過一次，依稀記得怎么走，很快就到大河村那條路上。

    村口守著一個人，一根長長的樹棍擋住了進(jìn)村的路。

    第93章 在二姑家留宿

    程昭這個名字，不止在程家村響當(dāng)當(dāng)，也傳到了大河村。

    全村人知道，趙家大嫂子娘家有個侄子讀書很厲害，所以趙大嫂子這些年才拼了命的補貼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