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矮胖的肥宅男，帶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近視度數很高，但這也擋不住他極為顯眼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長期熬夜，且大部分時間都對著手機電腦屏幕，臉上長滿了痘痘，浮出來的油膩，令人極度不適。

    楊沫自己也曾經是個晝夜顛倒的死宅男，作息紊亂導致身體虛浮皮膚極差，但比起眼前這個，他覺得自己起碼像個人。

    羅秘書看了一眼這個大概只有十平米的小房間，堆滿了垃圾，散發著詭異的味道，別說坐下了，連站著都無處下腳，面不改色地帶上了口罩，站在門口處，說道：“先別吃了，問你幾個問題?！?/br>
    楊沫羨慕地看著羅秘書的口罩，摸了摸口袋，啥也沒有，連面巾紙都沒帶，只好憋著一口氣，站在他身后，打開了視頻錄制。

    死胖子并不合作，繼續大口嗦粉，螺螄粉的臭味和變質食物的臭味交雜在一起，別提多酸爽了。

    楊沫正要上前給他一個教訓，羅秘書攔住了他，又說：“看來這一筆錢，足夠你付出蹲號子的代價?！?/br>
    油膩胖子終于停下了筷子，從桌子上拿了一張紙，隨意擦了一把嘴上的油和湯漬，嗤笑一聲：“我當然知道凌氏集團的法務很厲害，是業界頂尖，戰無不勝。對任何謠言都從不曾留手，尤其是跟凌太太有關的?！?/br>
    “但是，我說的可不是謠言，這是事實。但凡故事的主角是個普通平凡的女大學生，大家也都會傾向于她，畢竟老東西們也不安好心，但，誰叫偏偏是蘇荇呢？”油膩胖子笑的不無惡意，“光是那副絕世容顏，就已經足夠讓人眼饞又嫉妒到瘋狂了，何況她還嫁進了凌家這個超級豪門。”

    “你猜，有多少人巴不得她趕緊跌落塵埃，好過去踩上一腳？或者，趁美人之危？”

    楊沫在心里罵了一聲“艸”。

    他當然知道，他剛畢業那段時間，他找不到工作，雖然手頭上不缺錢，但他也知道，那不是長久之計，焦慮的寢食難安，也曾對這些有錢人和靠著美貌就能嫁入豪門的女人心有不忿，心想如果自己是個女的，未必不能。

    直到機緣巧合進入凌氏集團，為凌董打工后，楊沫才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他是個女人，也絕不可能有那樣的運氣和實力。

    但不妨礙，他一眼就能看透這個油膩胖子的齷齪想法。

    羅秘書不愧是見慣了大世面的人，對于油膩胖子的話語，絲毫沒有觸動，只是反問道：“哦？你哪來的事實？太太的母親已經過世，還有誰能代表她發言嗎？”

    油膩胖子嗤笑一聲：“人死了，檔案也不會消失。何況，她村子里那些人，尤其是她的同齡人，可都還活著呢?！?/br>
    “這么說，是那些所謂的‘同鄉’告訴你，太太的生母，就是他們認識的那個人？”

    胖子大喇喇地坐在床上，斜睨著羅秘書：“是啊。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不存在認錯人這種行為。我勸您也早點歇了心思，別想著能夠說服他們。要是一開始，或許還有機會，但當他們找上我的時候，早就已經有人給他們洗腦過了，知道扒上蘇荇，能吸一輩子的血，而答應了你們，只會得到一筆有限的金額。”

    羅秘書居然笑了：“這就好辦了?！?/br>
    胖子一下子警惕起來：“你什么意思？”

    “你也說了，人死了，檔案卻不會消失。身為一個網絡高手，難道你沒有背地里查過太太生母的資料嗎？難道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十五歲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連身份證號碼都沒有，是個完完全全的黑戶嗎？”

    也是在數次打工被騙之后，蘇母鼓起勇氣，在別人的指點去，去報警，才知道，人，原來是有戶籍的，但是在那個落后的小山村里，女人根本不算人，沒有人給她們報過出生證明，自然也就沒有戶籍，更沒有身份證號碼。

    蘇母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在大城市待了幾個月，她就明白了一些事情，為了徹底逃開那個吃女人的地方，所有的入戶資料，她都篡改了。從出生年月日，到父母的姓名，再到自己的名字和籍貫。

    完完全全的兩個人，頂多算是，長得相似而已。

    胖子頓時白了臉，罵了一句國罵，隨即堆起笑容，十分諂媚：“需要我提供什么消息，您請說，我必定知無不言?！?/br>
    一個小時后，羅秘書將整理好的資料放到了凌賀津的辦公桌上，簡單匯報了一下：“他是在半個月前得知的消息，對方一開始并未催促，說是讓他等待合適的時機，將消息發布出去，最好是凌氏集團或者太太有負面消息的時候，可以火上澆油。”

    “但就在兩天前，對方再一次聯系他，讓他盡快把消息發布出去，并且擴大閱讀量，結賬方式也是按照瀏覽量來的。”

    羅秘書覷了一眼老板的神色，看他表情淡然，幾乎沒有變化，便放心大膽地繼續往下說：“那些村民，大概五六個人，都是青壯年男性，就在咱們公司后面住著。隔著兩條街，青年公寓那邊，有個海外賬號幫他們付了兩個月的租金，他們在那邊住了十多天了?！?/br>
    這些人倒是很聽話，這些天來，除了在附近逛逛，看看繁華鬧市區夜市上的東西，買的最多的，就是各種吃的，以及一些極其便宜的小玩意兒，從未靠近過凌氏集團。

    大概也是因為，凌氏集團大廈的保安，有一半是退役軍人，正氣凜然，一看就不好惹，那些人欺軟怕硬慣了，更不敢直面保安了。

    凌賀津很快看完了羅秘書整理好的資料，說道：“不用回復他，直接澄清，就用蘇荇的號碼，然后官方號轉發一下?！?/br>
    羅秘書應下，來老板辦公室之前，他就已經預想過老板的處理方式，果然是最簡單快捷又最有力地那一種。

    這件事沒有什么難點疑點，對方的目的也很明確，只不過棋差一著。

    也不能怪他，一般人誰都不會想到，蘇母竟然在十五歲之前都是個黑戶，這都什么時代了，誰能想到還存在著這樣落后又目無法紀的地方？

    凌賀津輕笑一聲：“這不正好說明，蘇荇運氣不算太差？”

    如果沒有蘇母的這些先見之明，蘇荇怎么可能平安長大？

    越是想到這些，凌賀津心里就越是翻涌的厲害，沒辦法替她驅逐過去的苦難，眼下的這些事情，卻是要快一點解決才好。

    羅秘書很快打好了腹稿，回到辦公室后，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把聲明寫了出來，發給凌賀津看：“凌董，您看，還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凌賀津很快看完，修改了幾處，直接發給了蘇荇：“就這么發上去，你看可以嗎？”

    發完消息，又立刻給她打了個電話。

    蘇荇剛編制完一段手串，正站起來休息。金箔線編起來比絲線要難的多了。黃金雖然也很軟，但到底是金屬，有一定硬度，為了保證不會扯斷或者擰斷，超細金箔線也并沒有細到理想的程度，而且太細了帶在男士的手腕上也不好看，蘇荇便用好幾股擰在一起，編的稍微粗一點，難度就更大了。

    大半個下午，蘇荇就編了一小段。

    接到凌賀津的電話，蘇荇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三點半，有些訝異：“不是說今天下午要開會嗎？這個點兒，是開完了？還是沒開始？”

    “開完了，就幾個小事兒。——你是不是還沒看到你視頻下面的那條評論？造謠你mama的？”

    蘇荇確實沒看到，評論太多了，她懶得翻。

    凌賀津一說，她才知道，忍不住愣了一下。

    “剛剛已經見到發評論的人了，也跟他談過了，收錢辦事而已，只是想要抹黑你的名聲。所以我想了下，讓羅秘書寫了個聲明，我又改了改，發給你了，你看看，還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改好了就直接發出去?！?/br>
    蘇荇已經看到他發過來的那段話了，認真看了一遍，回道：“沒什么問題。不過，我mama居然是黑戶嗎？這件事我不知道唉，她也沒有跟我說過，只說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家里也沒什么親戚了，她在村里既沒有宅基地也沒有農田，回去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從來沒有回過老家。”

    凌賀津回道：“嗯，我特意找人查的，岳母第一次落戶就是來到江城半年后?！阆劝l澄清聲明，其他的事情我回去后跟你說?！?/br>
    蘇荇應下：“嗯，好，那老公你努力工作?！?/br>
    凌賀津笑：“知道了，一定好好賺錢?！?/br>
    蘇荇又笑起來。

    掛斷電話后，蘇荇立刻復制那段話發了上去，并且@了造謠的小號。

    蘇荇在后面加了幾句話，顯得不那么官方冷靜：“母親住院那兩年的時間里，我無數次在想，如果有個親人就好了，哪怕一貧如洗也沒關系，起碼在我出去賺錢的時候，有個人能夠陪伴母親。但是，自始至終，我都沒見過任何親人?！?/br>
    這段話發出來后，那個小號就徹底沉寂了下去，甚至都沒有再登陸過。

    粉絲們立刻聲援：“jiejie那些年過得好辛苦啊?！?/br>
    “要是jiejie早點帶貨就好了，雖然我沒有很多錢，但多少也能盡一點微薄之力。”

    “對啊，jiejie都這么努力地生活了，還總是有人來抹黑jiejie，要不要臉了？”

    “雖然jiejie現在不缺錢了，但我也愿意多買幾套倩麗的首飾，jiejie肯定還能收到提成的吧？”

    “肯定的，我看到倩麗發出來補充合同了，兩個月之后的銷售，才不繼續累計?！?/br>
    ……

    蘇荇盯著看了一會兒，回了幾條：“沒有需求或者不是特別喜歡，就不要買了，相信設計師會設計出更美麗的首飾來，這東西可不興囤貨的?！?/br>
    “要是我也非常喜歡，說不定還會跟顧總繼續合作呢?！?/br>
    “生活不易，大家要多存錢哦?！?/br>
    蘇荇合上手機，坐在沙發上，嘆了一口氣，心情卻忍不住失落。

    她好像，從來沒有追尋過父母的過去。

    窮人的生活，真的就只是為了活著。

    在凌家生活的那些年，她的父母，也并沒有多輕松，一直在努力賺錢，很少有時間交流，尤其那時候她還太小，父母也沒有想著要把這些成年人世界里的困難，帶給女兒。后來父親去世，她們的生活更加艱難，母親也沒有心思再去跟她回顧過往，只專注眼下的生活，就已經足夠讓母女倆殫精竭慮了。

    這天凌賀津回來的格外早，他也知道蘇荇可能會想到很多，會心情不好，便提前一小時回來陪伴她。

    看到他，蘇荇也愣了一瞬，隨即跑了過去，撲進了他懷里。

    凌賀津立刻伸出胳膊抱住了她，隨即笑了起來。

    幾分鐘后，凌賀津才問道：“要出去吃嗎？”

    蘇荇點頭：“好哦，不帶凌燁?！?/br>
    回到家，凌燁才知道，兩個人又出去吃飯了，蘇荇還給他發信息：“給你帶小黃鴨。”

    凌燁：“……”

    “給我錢！我要現金！要紅包！我不要小黃鴨！”凌燁立刻給她發信息，“快點回我！不然我要鬧了。”

    蘇荇果然很快回了過來：“給你給你，先給你五百?！?/br>
    五百也是錢，他生活費的五分之一呢，凌燁喜滋滋地收了下來，這才說道：“吃好喝好，記得給我帶夜宵?！?/br>
    蘇荇回了個“ok”。

    凌賀津將剝好的蝦仁放進她碗里，問道：“是凌燁？這么大個人了，煩不煩？要不要找點事兒給他做？”

    “做什么？作業已經夠多了，你就放過你兒子吧?！?/br>
    凌賀津：“我看還不夠多，要不然他不能這么悠閑?！?/br>
    蘇荇努力為好大兒爭取：“讓他先輕輕松松過完這個高一吧，新學期開始后，就有的忙了?！?/br>
    凌賀津一想也是，便應道：“好，聽你的?！?/br>
    蘇荇彎起眉眼，笑靨如花：“聽我的？那，老公，給點零花錢？”

    凌賀津立刻掏出手機，直接轉了五百二十萬過去。

    蘇荇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老公，你真的又誠實又可愛哦?！?/br>
    凌賀津心里也充滿了喜悅：“嗯，接受太太的夸贊，努力成為太太最喜歡的那類人?！?/br>
    蘇荇又笑個不停。

    看到她燦爛的笑容，凌賀津心里的擔憂總算是淡去了。

    吃飽后，蘇荇又看向他，再一次說道：“我今天很開心，現在比之前更開心?！?/br>
    凌賀津也跟著笑：“那就證明，我沒有花冤枉錢？”

    蘇荇一本正經：“給我的每一分錢，都不可能冤枉！一定讓你花的物超所值?！?/br>
    凌賀津忍著笑：“哦？”

    蘇荇喝完杯子里的水，問道：“你也吃飽了吧？走，去消化消化，順便讓你物超所值呀。”

    凌賀津再次笑出了聲。

    跟蘇荇相處這段時間后，他大概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被凌燁拒絕，又總是讓他惱怒了，也知曉為什么他們總是不如蘇荇那么討喜了。

    正面的、積極的、及時的反饋，才是溝通的良好底蘊。

    自詡看透世界本質，他卻連這個最簡單的人生道理，都一直沒能get到。

    兩人一起湊出餐館后，去了對面的商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