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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晉女匠師在線閱讀 - 第222節

第222節

    所以王葛才讓高明去擒媒吏。

    不堪用的人,多留一天都危險!王葛想通:“確實得勞程阿伯去縣署一趟。趙伍長,你看哪些護衛思歸,想回山陰、或懼怕梁家勢的,全數叫上,你們明天一起跟程亭長走。”

    “阿葛?”出什么事了?王大郎聽出不對,久盲之人很難控制神情。

    “大郎。”王翁出聲的同時,王葛也溫言安撫:“放心,過會我跟阿父細講。”

    “趙伍長明白我意思吧?”她看回趙力,“這次走,是我肯放人。若留下,再犯失職可不好走了。”

    趙力沒料到一時耍個心眼,讓王葛看破他膽怯不說,還當眾讓他這么沒臉。哼,一匠吏,真當自己是官了!“若我等都想走呢?”

    “甚好,不送!”程霜搶在王葛之前道。

    次日,除了叫沈山的郡兵留下,其余四十九個護衛隨程亭長去縣署,不光人離去,馬匹、當時載物的牛和車全是郡署的,一并走。

    沈山擅弓射,便是那晚枕牛革聽任溯之踢踏鞋的兵。

    計算時日,周氏離分娩期就一個月了,王葛仍讓高明、馮衣夫妻二人留家,她則先帶沈山、高月、阿薪疾行回匠肆。此次休沐歸家,十輛載山貨的畜車全是匠肆的,馮織與阿蘆三名匠徒不必急,天黑前把空畜車全帶至匠肆即可。

    話分兩頭。

    洛陽城。

    重九登高系茱萸。洛水南的一處高閣上,王荇正式拜張季鷹為師,敬菊花酒,寓意長壽消災。張季鷹在門生手臂系絳紗囊,內盛茱萸,寓意逐風邪。桓真的歲數不好戴茱萸紗囊,便陪著夫子飲酒,吃花餅。

    外面的彩帛由風吹送,一下、一下打在素綈糊的窗欞框上,王荇忍不住眺望鬧市。從進入洛陽城,他越發覺得書讀少了,視野內盡為錦繡華美,處處絢爛富貴,不似人間。

    可浮華之下呢?他念過的書里沒有。

    城中建筑樓閣相連,遠到與天際相接,哪種樓閣是店肆,哪種是宅院,可有嚴格的規制?長街窄巷以什么為依據劃分市、里、亭?來來往往之人艷服麗裳,尋常百姓住在哪呢?難道全住在城外么?巡兵有列隊步行的,有騎士,這些兵士是皇宮管著么?如果只聽陛下指令,那軍令下達方式是怎樣的?

    桓阿兄帶他登高此閣時,每層閣里都有斗詩謳歌之聲,他并沒從桓阿兄神色中看到愉悅,所以斗詩之舉、不拘之歌屬俗靡還是猖狂?

    他都不知,因不知而束縛,不敢表現出喜與厭。如果繼續束縛著,心存不敢,自己的學業便會如洛陽城的繁華般,浮于表面。

    “夫子,他們唱的什么?弟子沒聽過,想知道。”王荇轉回頭,那種自偏壤而來的小心翼翼,令張季鷹心疼憐惜。“憨兒!”

    這一月,國子祭酒張季鷹身邊多了個小童,王荇跟著夫子見識國子學、太學,游遍洛陽大市,直到十月初六,張季鷹才遣族人親送門生歸鄉。

    葦亭。

    王葛九月初八再報休沐,把王竹接過來。以前家里窮,重陽節只用陶碗盛滿五谷,拜天帝、神農,希望賜風調雨順,年年豐收。今年的重陽她備好了菊花酒,買了稻餅,四個茱萸香囊。

    王翁、賈嫗給阿菽、阿竹、阿蓬、阿艾系上香囊后,兩個小的為了顯擺,你追我嚷跑出門。

    隔著籬笆,王葛看到一面生娘子朝自家方向來,斜挎簍,越走近笑容越歡,揚聲問:“小娘子,這里是木匠師王葛家么?”

    王葛:“不是。”

    娘子“噗嗤”笑出聲:“我大老遠來,王匠師咋忍心誆我呢?”

    賈嫗正好從灶屋出來,警覺問:“誰啊?”

    娘子搶在王葛前嚷:“我是句章縣梁家請的媒氏。”

    有亭民聽見了,朝王葛家張望。

    “你進屋,阿禾……都進屋,二郎扶你大兄進屋!”王翁不慌不忙來到院門處說:“院門敞著,你不進,偏在外頭嚷。”

    媒氏笑容不減:“進進進。哎呀,王匠師真是比梁家夸贊的還伶俐呢。”她說著卸簍,簍里盛的是卷柏。

    卷柏在納采禮中寓意長生。

    但梁家挑選此植,肯定是取本意……卷附,跟上次的葦一樣,想讓王葛屈服、卷附于梁家。

    “上次的媒氏不懂事,回去之后被免了職。梁家遣我來,確是誠心求娶王葛匠師啊。”

    按規矩,這時候被求娶的女娘不能干擾、插話。王葛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離遠了站到茅房外,讓阿薪拿小刀給她,令阿蘆端過來筲箕、又嫌筲箕大,喊高月到雜物屋找陶甕。

    滿院子護衛、匠徒被支過來、嚷過去。

    王葛悠哉哼著曲,從墻上慢慢刮硝。

    王翁始終沒請媒氏坐的意思,對方是梁家遣來的,面帶笑,心里看不慣王葛愉悅。于是走近了問:“匠師歸家還在忙啊?這硝霜刮下來有何用?”

    “你問我硝有何用?”王葛笑了。

    媒氏就這么稀里胡涂被堵了嘴,五花大綁著搡進亭署的豬圈,才裁的衣裳上全是豬糞。她恨看高處而站的王葛:“嗚嗚嗚……”

    王葛橫掌,比對著媒氏的脖子虛空一劃。“嗚!嗚嗚、嗚嗚……”對方快要氣撅過去。

    王葛自平州返鄉,攜帶的履歷文書里雖無密契內容,但密契是分等級的。郡兵沈山馬不停蹄去縣署報案,縣吏一聽有人向邊郡回來的匠師王葛探聽高等級機密,不敢大意,趕緊報門下吏。

    次日午時,縣主簿、兵曹史、獄小史全來了。主簿姓閔,因涉及高等密契,他先解釋縣令外出了,最快得明日至。再問王葛:“此婦探聽的,要緊么?”

    第402章 383 同一招不能用兩次

    “她一句話便問到要緊處。”火藥配比共三種材料,提到“硝”當然要緊。

    “在邊郡,這類諜人多否?”

    “時常有。”

    “那邊通常如何處置?”閔主簿不是和王葛繞圈子,正常人誰愿和密契沾邊,別審來審去把他坑進去了。

    “拒捕者殺,擒住了審完再殺。”

    三吏明白了,這種重案,說不定連縣令都無資格審。

    那就等吧。

    豬圈外隔著距離再插竹籬,不讓無關的人靠近。王翁和賈嫗還得給豬喂食,故意減少食的分量,半飽半餓最難受,幾頭豬時不時懟近那婦人聞。

    王葛暫不能去匠肆了,兵曹史命葦亭亭吏通知臨水亭,由臨水亭監管秩干匠肆幾日。

    九月十一,司隸從事史王悅駕通幰追鋒車,跟桓縣令同來。后方跟隨的騎士中有兩名膀大腰圓者,為司隸徒兵。

    臨時公堂設在葦亭亭署,王悅主審,桓縣令旁聽。王葛屬報案人,自然也得在。

    那婦人被拽出豬圈,渾身比豬臭多了,徒兵用冷水潑清醒她,開始問話。

    王悅:“姓名?”

    徒兵蹬婦人一腳:“問你姓名,回話。”

    “我姓霍,霍蓮。”

    王悅:“句章縣何鄉媒吏?”

    霍蓮抖成篩糠,又冷又怕,不知道除王葛外的四人是干啥的,但肯定都是官!“我,我是……”

    徒兵喝斥:“大聲回!”

    霍蓮被嚇,尖嚎:“我是山渡鄉人。”

    徒兵:“官長問你是哪個鄉的媒吏?”

    “原來的媒吏被免,梁家、梁家許我當媒吏。”

    那就還不是媒吏。王悅:“梁家哪個人許的你?與讓你來王家提親的可是同一人?”

    霍蓮怔住,哭道:“我,我不知道。是一個人!他說他是梁家的,在南渡鄉誰敢冒充梁家人啊?而且他說王家人愿不愿意這門親,都給我五百個錢的腳力,嗚……我就來了。”

    “你到王家提親,為何不跟王家長輩說話,去跟梁家想求的女郎說話?”

    “我,這個……”霍蓮使勁回想:“是因為王家翁他不理我。”

    “然后你跟王匠師說的什么?”

    “只說了一句話啊!我就問她刮硝做何用?!然后她……”

    王悅以掌擊案,霍蓮噤聲后,他問王葛:“此婦進你家門后,除了剛才她問你的,還有什么異常舉動?”

    “沒有了。現在想來,可能是我警覺太過。”王葛語氣里有心虛、有害怕。

    狡智啊!一時間王悅不知該贊王葛還是氣,他幾乎可斷定霍蓮不是諜人。提到“硝”不要緊,許多百姓都知屋墻上的白霜是硝,還能因火藥用到硝而禁止百姓提“硝”么?

    但是因這句話抓了此婦,興師動眾審,就不能放了。否則必被真正的諜人疑惑,萬一琢磨出什么,誰放走霍蓮誰擔責!王葛,這是在回擊梁家啊,敢想、敢干!這么機敏且有魄力的小女娘,真會像她現在表現出的害怕么?

    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都聽到了吧……霍蓮捧心慟哭,繼而恨指王葛,上首的官沒讓她說話,她只能靠哭聲大小讓別人瞧明白她受了多少罪。

    王悅無奈,吩咐徒兵:“押往司州吧。”此案只能當成諜賊竊密來辦了。

    出來亭署后,他惜王葛之才,想告誡幾句,但思及她跟梁家的怨,終歸是梁家無氣量在先,于是減為一句:“同一招不能使兩次。”

    “是。”王葛感激,鄭重揖禮,明白從事史看穿她把戲,不打算責怪了。

    “崇信,殘棋再續?”王悅拉上桓式,登追鋒車而去。

    被捆縛更厲害的霍蓮則被徒兵擱到馬背上,估計這樣跑到縣署,腸子得顛斷。

    崇信是桓縣令的字。桓式一臉郁悶可不是裝的,他開始懷疑自己變笨了,怎么聽完審案更胡涂!霍蓮被疑為諜人的原因,就在那一句話中,可那句話怎么了,哪里有問題?雖然提到了“硝”,但與野山要建火輜庫肯定無關,因為王葛不知道火輜庫的事。

    這次梁家會收手么?王葛揣著心事往家走,那些攆著追鋒車瞧稀罕的孩童們陸續跑回來了,王蓬就在其中,個頭略高的田小郎在他背后大勁猛推,他跌出去趴地。田小郎做了壞事便跑,王葛朝這邊過來,其余孩童怵她,一哄而散。

    王蓬爬起來,別處沒啥事,右手心蹭破點皮。

    “走吧。”她攬著二弟,知道他為何被排擠。趙力那些護衛離開,對葦亭來說缺了不少勞力,對方臨走時跟亭民亂編造,說是得罪了她以致在亭里呆不下去,不能再幫忙修屋種地了。

    回到家,高月給王蓬處理手傷,這孩子故意咧嘴笑,顯示一點小傷根本不疼。王葛把阿艾叫過來,一起囑咐:“趙護衛那件事是我沒處理好,以后有人因這事欺負你們,得和家里說。”

    王蓬急了:“才不是哩,阿姊什么事都能處理好!”

    “疼得輕。”

    “長姊放心,沒人欺負我。”阿艾再給二兄吹手:“不疼,不疼。”

    王蓬癢得縮手:“嘻。其實田家郎吃糠,我吃糧,別看他比我高,我能打過他。長姊放心,我是故意饒他這一回的,下回我還手,別人要說我仗著長姊之勢欺負人,我能有理講。”

    孩童間打架罵架很正常,眾弟妹里屬阿蓬性格大咧,他能有這心眼,王葛放心不少。

    三天后,大匠師文書送到踱衣縣,等級為至高級。

    風和日麗,這時王葛正在江邊命匠工鑿木制器,重體力活由隸臣干。靠水吃水,她要利用水力制自動洗衣桶、搗衣臼。搗衣臼仿效的是水碓原理,木臼得靠樁牢牢固定住,杵隨水力在臼內搗布,起除垢作用。臼不設前壁,方便搗好以后拽出布料。真正使用時,可用填了絮的布裹到杵槌上,不致砸壞布料。

    洗衣桶則跟水轉磨的原理相通,岸上的構造稍微復雜。首先得往地底楔套管,木柱置于套管,再在地面上加外壁鞏固,保證木柱承載重量旋轉不會歪倒。木柱的外壁再往上,置臥式木輪,與豎狀水輪橫軸另端的立式木輪相咬合。臥輪上方是面積闊的圓木臺,木臺上置木桶。

    所以是桶隨木臺轉,木臺隨木柱轉,木柱因臥輪與立輪的咬合而轉。

    忙碌到午時,幾條大魚在江中心連續躍出江面,王葛順江魚游走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對岸走著幾名青衣學子,各個步伐蹣跚,疲憊到極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