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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晉女匠師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王葛根本沒瞧他,到灶間舀半瓢水。王菽正端起大父的食案往外走,沖從姊笑,王葛回以笑,先到外頭墻根下把擦破的地方沖一下,再回屋拿出干凈布條綁上。

    晚食時除了那對心虛的母子,就只有王荇知道,阿姊手上的新傷根本不是制竹刷傷的。

    每天挑水的活一直還是王葛在干,她剛擔起扁,王荇就跑過來:“阿姊,我想跟你一起去挑水。”

    “走。”王葛給阿弟一個大大的笑臉。

    “走!”王荇提高嗓門回應。

    “走!”王葛聲更高。

    “肘!!”王荇聲再高,一下跑音了。

    姊弟倆笑的前仰后合,木桶搖搖晃晃,一路雀躍的吱嘎。

    晚上,阿荇又賴到她跟前,一個故事沒講完,小家伙就睡著了。王葛這時才任由眼睛酸澀,偷偷流淌眼淚。

    她不是因為受小賈氏母子的欺凌在哭,而是心疼憐惜虎頭。

    他小小年紀就受生活所迫,學會偽裝心事了。她進雜物屋前手還是好的,出來后不久就包上布了,虎頭一直在院里,定是猜出她手受傷和小賈氏母子有關。他心疼她,才找借口陪她去挑水,但一路上他不是蹦蹦跳跳、就是跟小老翁似的背著手走道,反正就是不牽她的手。

    他怕扯疼她的傷。

    虎頭每天都在盼著自己趕緊長大,撐起長房,他憎惡王禾罵他黍粒個頭,不是在意“個頭矮”這個辱詞本身,而是害怕自己長的慢,耽誤他撐起長房,耽誤他能替她勇敢。

    此刻王葛有多心疼虎頭,就有多恨小賈氏。此婦陰毒,跟姚婦的惡完全不同。姚婦是那種心里有多壞,臉上就有多壞的人,平時在村里人緣也差,被棄后,竟沒幾個同情她的。

    小賈氏則從不在外人面前嚼自家閑話,反而時時把奉養二老的孝心傳揚,在二叔面前她更唯唯諾諾,除了上次鬧回娘家,也見好就收討了身衣裳就回來認錯了。村里人到現在都不知道小賈氏那天為啥哭著要跳井。

    而今天在雜物屋,是小賈氏這些年第一次撕掉偽裝,直言威脅。這說明什么?說明小賈氏害怕了,藏不住了。

    那王葛就放心了。

    兩天后,窗席子編好。

    天黑前,王翁把三郎叫進主屋,說道:“阿竹每天盡掉淚,飯吃不下,話也不說,你這做阿父的也不勸勸,唉。”

    “兒勸了,勸了也照哭。”

    “讓他跟他阿母見見吧,會好些。”

    王三郎立時歡喜:“是。那、那兒哪天去接阿姚?”

    王翁氣竄腦門。

    賈嫗趕緊打兒郎背一下子:“胡涂,棄婦哪有接回來的?是叫你把阿竹送沙屯去,讓他跟他阿母過一段日子,等他想回來了,托張四郎新婦娘家人捎個話,你就接他回來。”

    “那阿艾也一道送去么?阿艾一到夜里也……”

    王翁忍不住了,不待蠢子說完就擲鞋,將王三郎攆了出來。

    “阿母?阿母?”王三郎杵門口沒走。

    賈嫗先勸夫君:“消消氣,他自小就這樣,越訓他、他越不知道該干啥。”說完她去開門,示意三郎別進來了,就在門口說。

    王三郎明白,小聲道:“阿母,我是明日去還是再過些天?我問過賈二郎家,他家驢車腳力錢賤,我這次去沙屯雇他家驢車吧。”

    賈嫗也小聲告訴他:“你阿父這么晚跟你說,就是留出明日讓你準備,哪能空著手把阿竹送去?總得備些谷糧。雇車還是找張戶,不然阿竹想回來了,找誰捎口信?”

    “不是找張四郎新婦她娘家人么?”

    “那咱不讓張戶占些好處,人家干嘛幫咱忙呢?人家買兩頭牛光管耕地呀?誰不想多掙些腳力錢。”

    王三郎琢磨明白了,愧疚道:“阿母,兒不怕苦,兒會多開幾畝荒地,等自家買了牛,再不讓阿父、阿母羨慕別家,也不讓你們為兒受氣了。”

    “哎。”賈嫗眼眶發紅,欣慰的不得了。“你回屋把阿艾抱過來,我帶上一些日子,她就不那么想她阿母了。”她抹著淚回來里屋,埋怨道:“聽見了吧?三郎多孝順啊,別總訓他。”

    王翁氣笑:“他要真孝順,姚婦又沒把剩下的錢帶走,他咋不還咱?他又不是不知道長房當初是打了債據的!”

    賈嫗一時啞然,垂頭傷心。

    王翁見老妻如此,趕緊引她開懷:“虎寶這孩子,不知道那叫債據,還欠條?”

    談到長孫女,賈嫗果然又歡喜:“虎寶說的沒錯,刻著欠了多少個錢的竹條,可不就叫欠條。其實啊,這錢攢在咱手里挺好,要真叫她自己攢著,嘖嘖嘖,不得全買成豬脂,糊在釜底。”

    沒過多會兒,王三郎抱一個哭包、后頭還跟一個哭包,來到主屋前,聽到二老的笑聲,王三郎跟后頭的阿蓬對視,都有了底氣。

    結果,賈嫗只接過王艾,“砰”一聲,把三郎父子盡擋外頭了。

    “嗚……”王蓬又哭著跟阿父回去東廂房。

    這夜開始,王竹恢復了往常樣子,清早眼睛也不腫了。王翁把三郎叫進雜物屋,備了兩麻袋谷糧,六雙草鞋,一卷窗席子。

    王三郎心疼糧食,道:“他一孩子,吃不了那么多,一袋就行。還有,咋還捎窗席子?上回已經為這事鬧得……”

    王翁嘆口氣:“阿竹是吃不了那么多,但現在那邊不是你外姑舅了,你把阿竹送去,不得讓人照看?不讓人說咱家閑話?這糧是堵姚家嘴的!”

    “哦。”

    “窗席子更是!到姚家后,你定要跟姚婦說明白,你侄女不是不敬長輩之人,她要真不舍得,就不會再制一張讓你捎過去!”

    “哦。”

    “三郎啊,你也長點心吧。阿葛轉過年就十一了,小女娘的賢名難傳,潑臟水卻易的很!你那……就那姚婦的嘴,破的跟篩子一樣,被棄回娘家還不想著法敗壞阿葛聲名啊!”

    “呀!那可不行,阿父放心,我會按你教的跟姚家人說的。我、我就是心疼那么好的窗席子,又、又給外人。”

    “閉嘴吧。”王翁瞧見阿竹朝這邊過來了,趕緊呵斥三郎。

    第53章 53 不倒翁

    次日一早,三郎父子啟程。

    王二郎一直將他們送出村,看著越來越遠的身影,他終于敢放心了。看來阿父、阿母真的不會因為幼子們可憐,讓姚婦再回來。上輩子,姚婦的姨姊楊婦來投奔自家,姚婦想讓她姨姊住的名正言順,就撮合楊婦和大兄,被大兄斷然拒絕。

    “嗚……”王二郎回憶這段經歷,太過痛苦,就蹲在草叢中悶聲痛哭。

    大兄最后的日子,太孤苦了!

    上輩子家人連遭厄運,勞力越來越少,每個人都忙不過來,哪顧得上照看大兄。大兄謹慎,每次拄拐上茅房時,都有在外頭喊一聲的習慣。那天他喊了,沒人應,他就進了。誰知楊婦沖了出來,以大兄辱她聲名為由尋死覓活,任自己和三弟如何解釋大兄眼睛徹底壞了都不管用。

    許是日子太苦了,兄長明知道只要答應娶楊婦,楊婦就不鬧了,可他還是當夜就上吊了。

    “嗚……我可憐的兄長……”

    “嗚……嗷!嗷、嗷!”王二郎的腚被草蛇咬了,他一把攥住蛇頭,猛勁朝地上抽,仿佛抽的是楊婦、抽的是姚婦!

    抽爛它、抽爛它,跟上輩子的厄運徹底斷掉!

    這晚,王家人美美的喝了頓蛇rou羹,每個人喜的跟過年似的。

    王二郎時不時“咝”一聲,不知道是腚疼、還是被燙的。作為捕蛇的功臣,除了二老,屬他碗里的rou塊最多。吃著吃著,他忽然有個奇想,問王葛:“阿葛,豬脂能烹油渣,蛇能不能烹蛇渣?”

    賈嫗立即斥道:“還敢提這事,上回揍的你輕!”

    小輩們都垂著頭憋笑,小賈氏輕飄飄瞥過王葛一眼,問道:“侄女可別忘了多教教阿菽,今日返家時,我瞧你那竹刷劈的夠快的了。”

    “現在就教。我吃好了,阿菽過來學。”

    “從姊我?好吧。”王菽只得把剩下的推給阿兄。

    小賈氏:“哎?還差這一口嗎?”可是女兒已經跟過去了。

    王菽這小女娘,吃飯有個習慣,若有好食的都會留到最后吃,蛇rou就都剩在碗底了。王禾喜滋滋剛伸手,不料被阿母快一步端走、端給阿父了。

    小賈氏記掛著兩頭,再朝雜物屋處喊:“阿菽好好跟你從姊學,到時有你從姊一半本事,也送你去考匠童。”

    王菽剛應阿母一聲,就因分心被篾刀割了手!

    王二郎夫婦聽到慘叫立即過來,王菽疼的眼淚汪汪:“阿父,嗚……”

    王二郎煩棄的訓小賈氏:“吃都堵不上你嘴!來,你坐這劈竹,一邊回我話,你試試能不能分心?”

    小賈氏立即縮肩塌背。

    王葛:“阿菽,別哭哭啼啼。你看我的手,我每受一道傷,都會將傷口想象成竹節,竹節多了,才證明我成長了,越來越有本事了。”

    小賈氏嘴型罵道:“屁!”

    王翁過來:“說的不錯。二郎,你要嬌慣女娘,覺得學篾竹受委屈,就不要讓她干這個了,免得她從姊辛苦一場還被你們夫婦埋怨。”

    王二郎連忙搖頭:“哎喲阿父把我說成啥了,我哪能埋怨阿葛!這不、這不是……”他這不是心疼女兒么,上輩子女兒死在他前頭,這輩子他得加倍疼她,心里才好受些。

    王禾拿了布過來,幫阿妹把手包上。

    王菽抹著淚道:“大父、阿父,我想跟從姊好好學,我愿意學。嗚……我哭是因為手疼,不是委屈。還有,阿母,我以后再劈竹子的時候,你能不能別叫我了,你叫我我又不敢不應,嗚……從姊,我手疼……”

    小賈氏氣悶:怎么都怪上她了?

    王葛拉過從妹,哄道:“你瞧你,行了,跟我過來,從姊先教你怎么處理傷,以后割傷、劃傷的時候多的是哩。”

    小賈氏牙齒一緊,指甲摳住手掌,此時要再不明白葛屨子在報復,她可就白活了!可恨啊,她必須起早貪黑外出干活,根本逮不著機會整治這葛屨子!

    時荏苒而不留,轉眼已在八月初。

    又快到跟馮貨郎交貨的日期,王葛坐在庭院,趴在新打的工具凳上,進行竹絲的挑編。原先的工具凳,凳面太糙了,只能在啟篾時用。

    葫蘆造型的食盒已經編織完畢。

    捕醉仙的外殼也已編好,上面以一個小圓球為頭,下方大腹滾圓為身,還未進行最后的裝飾。里面放的壓沉物為河沙,沙比泥沉。清河岸有不少天然河沙,她讓二叔捎回來一些,挑選出最細的。

    捕醉仙最終的外形,要給頂部加發絲、束頭之幅巾。

    難度就在幅巾編織上!

    因為此物整體就小,幅巾自然更小,需得用自制的細竹針為工具,采用挑二、壓二之法編織人字紋。

    這道工序費精力、耗眼力,每過一會兒,她就去開竹絲,偶爾試著學老篾匠盲開,導致篾刀切手時有發生,盡管有厚手套保護,還是把王荇幾個嚇的齜牙咧嘴。

    如今雜物屋里堆了一角落的竹刷,也是因為練習制此物,王葛才更深的體會老篾匠的不易。僅憑竹刷技藝為生,確實能餓死。

    鄉里的篾匠不論年紀,人人會制此物,價格早已經定下來了,只值一個錢。即使這樣,買者也要比較好壞,比如竹絲是否劈的細、是否全用的青皮層。更甚的是,百姓買醬、買油時,醬肆、油肆送竹刷!

    為啥知道竹刷這么難賣?因為王二郎賣麥子時,捎了些去鄉里,又原樣、一個不少的捎回來了。

    那就打包賣給馮貨郎吧。

    馮貨郎仍是卡著十五日來的,王葛將他引進院,一進來,對方先看到一大堆竹刷,職業素養差點翻臉。

    而后,他奇怪的看向旁邊,咋還放個食案?

    王翁不自在的干咳一聲,為了防備貨郎今天就來,老人家特意扎了葛巾,跟食案上捕醉仙的打扮一樣。王翁先輕輕摁倒捕醉仙,指頭一離開,捕醉仙就起來了。再摁,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