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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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眼前這小皇子還是舊日模樣,臉上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冰冷,好像有那么一瞬間,無數雪崩坍塌下來,將一個鮮活的人生生凍結成了石頭。 赫連容漠然地掃過他們,有些倦怠地說道:“我累了。” “九皇子快些進來。”石麗君上前一步,赫連容卻反射性地躲開她的手,不肯讓她碰到自己的胳膊。 石麗君嚇了一跳,就見到九皇子低下頭,匆匆地進去了。 他們知道出了事,只是,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幾天后,他們聽到從鳳儀宮傳來皇后去世的消息,這才恍惚有些明悟,或許九皇子這些反應,正正與此有關。 九皇子已經在屋里呆了好幾天,一直都沒有出來讀書上課。就算送飯到了門外也沒見他出來吃,好幾天都不見蹤影。 寧宏儒試探著問過暗衛,同樣得到了九皇子從來都沒有出入過的消息,這無疑讓他們心中更為擔心。 直到聽到皇后去世的消息。 這樣大的事情,怎么都得告知九皇子,兩人商量了一下,最終決定強行破門而入。 只是剛剛走到門前,猶豫著要怎么打開這扇門的時候,就聽到吱呀了一聲,門從里面打開,露出了一張雪白的小臉。 九皇子的年紀不大,身體卻一直還算不錯,就算是在冬天摸起來小手小腳也是暖和的,長得也比同齡人要高大一些。只不過今歲冬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放了多少暖和的東西,都只會喊冷。 而今看著九皇子蒼白精致的小臉,兩人如何不知道他又犯了寒疾。寧宏儒有些擔心,下意識去碰他的手,盡管小孩想要躲不過這一次許是在屋里待了太久,他的動作有點遲鈍,被寧宏儒給碰到了。 寧宏儒沒想到入手的感覺,卻是比之前還要冰涼,把他整個人凍得哆嗦,只以為自己好像摸上了什么冰塊。 “九皇子,你生病了!”寧宏儒著急地說道,也顧不上要說起皇后的事情,一心一意想著要去叫太醫。 石麗君比他還要冷靜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低頭對九皇子說:“主子,鳳儀宮那邊傳來消息說,皇后娘娘……” “去世了?” 時隔好幾天,九皇子終于開口說話,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 石麗君和寧宏儒莫名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仿佛就在這幾天,他們錯失了九皇子身上的某種變化。 石麗君猶豫著說:“正是,現在各宮都在準備,咱們……” 九皇子從門內走了出來,將過分冰冷的小手縮進袖子里。 “那就走。” 一主兩仆離開了擷芳殿,暗衛悄無聲息地跟在九皇子的身后。 唯獨只有他一人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么。 就在他守著九皇子待在屋頂上戒備的時候,斷斷續續的,他仿佛聽到了哀嚎,如同幼崽嘶鳴,又像是野獸的咆哮。不斷的,不斷的,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掙扎,仿佛是在生死的邊緣上。 直到九皇子走出來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還要快地發現,眼前的九皇子與從前絕不相同。 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里,再沒有任何的生氣。 死氣沉沉,如同垂暮的亡者,又像是瀕死瘋狂的幼崽,染著前所未有的煞氣。 … 驚蟄幾乎是氣瘋了。 他已經那么久,那么久,沒有過這種氣到幾乎頭暈的感覺。 當然,意外發現容九身份這件事不算的話。 “你拖我出來做什么?” 壽康宮前,驚蟄和赫連容兩人拉拉扯扯,看起來非常不成體統。赫連容圈著驚蟄,就像是圈著一只要瘋狂越獄的小狗。 驚蟄已經不是氣得要咬人,而是氣得要殺人。 他的手指都在哆嗦,那是極度的怒意和難以掩飾的痛苦,仿佛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情緒上的感染,叫人輕易能覺出他的傷心,“他們憑什么那么對你!” 赫連容:“大抵是我的出生,會叫他們日夜提醒著自己犯下的錯誤。” 他說起這話,表情尤為冷漠,仿佛在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種冰涼的寒意不僅是對別人,更是對著自己。 對于皇后來說,赫連容的出生來得太遲,就仿佛是在不斷歷數盛隆帝的背叛;而對于盛隆帝,赫連容的存在,不外乎是在提醒著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不管是盛隆帝,還是沉思,都不愿意看到九皇子的出現,正是因此。 驚蟄:“孩子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是他們自己執意要生下你,卻偏偏做出這種……”一時間,他想翻出句臟話來罵,卻苦于他平時沒有這樣的積累,搜腸刮肚,竟只能憋出“混賬狗屁”這幾個字,真的氣得肝都在疼。 這分明是他們自己的錯誤,卻偏偏怪罪在一個孩子的身上。 從前驚蟄知道,容九身上的毒是母親下時,就已經覺得瘋狂,卻萬萬沒想到,盛隆帝更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他居然逼著親生兒子去毒殺自己的母親,這是何等天理不容? 他就算想殺了皇后,自己動手不就是,又或者,有更快,更簡單的方式,為什么偏偏要赫連容去做? “他和母后互相折磨,已是又愛又恨,他急于擺脫母后,卻又不忍心自己親自動手,此為其一;母后憎惡我,嫌棄我,從不在意我,他就是要用被她嫌棄,憎惡的存在,故意去殺她,是為報復,此其二,”赫連容淡淡地說道,“而第三點,盡管那時看著我與皇位無緣,不過,他還是想斷絕我登基的可能。” 一個弒母之人,哪有什么資格登上帝位? 盛隆帝的手里,掌握著這么一個秘密,就算日后赫連容真的逃出他的五指山,卻也未必能翻出浪花來。 驚蟄瞪圓了眼,氣得眼角都在發紅。 他抓著赫連容的衣襟,“所以,這些年,哪怕都過去那么久,你還因為那個狗屁的誓言,所以哪怕知道太后包藏禍心,還是一直縱容著她?” 誰說赫連容沒有心? 有些事情盡管在太久的殘酷對待中,已經不知何是對何是錯,可他有過那顆心,而那些人毫不珍惜。 赫連容沒有說話,驚蟄卻幾乎咬碎了牙。 “我不允許。”驚蟄的手指無比用力,指尖緊繃到發白,“赫連容,我不允許,你聽到沒有?” 他強迫著赫連容低下頭,眼底滿是堅定的明亮。 “我們還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驚蟄的聲音有些顫抖,卻異常平靜,“你說過,你是為我而活,這話,還算數嗎?” ——“有人讓我重新擁有了活下去的欲望,這個人,剛好是你。僅此而已。” 赫連容低下頭,用額頭貼住驚蟄的,冷淡的聲音里帶著深沉的情感:“從未變過。” 驚蟄吸了吸鼻子,抓住赫連容的手指,強迫他并起三根手指:“那你發誓。” “我發誓……” “你發誓,將你父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都拋在腦后,什么狗屁誓言全都隨她去,你這一生都再和他們沒有關系了!” “……我發誓,我這一生,都再和他們沒有關系。” 赫連容的聲音到了最后,竟是有幾不可察的顫抖,盡管很快就恢復平靜,卻讓驚蟄的鼻子酸楚起來。 他知道男人的過去有些磨難,卻從沒想過,會是這么的……殘忍,驚蟄用力抱住赫連容,氣得都要哭出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他靠在赫連容的懷里,氣得咬住他的胸口,“我恨他們。” 如此輕易的,他們竟是勾起了驚蟄難有的恨意。 “噓,驚蟄,再告訴你一個秘密。”赫連容將驚蟄抱得更緊,幾乎將他融進自己的懷里,“父皇不愿我登基,可我最后還是走上帝位的原因僅僅是……” ——我不想讓他如愿。 冰涼的聲音帶著惡毒的氣息,如同嘶嘶作響的毒蛇吐出了蛇信,帶著難以掩飾的快意,“我殺了他。” 被迫弒母,又主動弒父。 他這一生就沒有過所謂的正常,什么才是驚蟄想要的家人呢?大概不會是弒父殺母的人。 然而,然而,赫連容抱緊驚蟄,緊到沒有掙扎的余地。 就算驚蟄不能接受也好,他也絕對不會讓他…… 趴在赫連容的懷里,驚蟄又兇巴巴地啃了一口,胸口的皮rou硬得要命,差點就沒處下口,最后驚蟄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胸。 就算是赫連容,也不得不松開些,頗為無奈:“別給咬斷了。” 驚蟄嘟噥:“我都差點被勒死了。” 他低頭看著心口上的牙印,過了一會,才喃喃地說道:“我的確是……有點……但我覺得……” 這接連的震撼屬實有些太大了。 驚蟄深呼口氣,哆嗦著抓住赫連容的手。 “你是他們的罪有應得。”他道,“沒有人能比你,更有資格這么說。” 好像有人輕輕掃開了屋檐上的雪,趴在屋頂上,一只驚蟄笑瞇瞇地朝著當年當日,躲在擷芳殿西所里受寒毒侵蝕的九皇子伸出了手: “你在這里做什么呀?”軟綿好奇的聲音,“我拉你上來呀~” 盡管無聲無息,卻仿佛聽到了驚濤駭浪。一瞬間,仿佛無數無形的陰影崩塌,桎梏被輕易地連根拔起,在陽光下快速消融。 驚蟄踮起腳,親了親赫連容的臉。 濕乎乎的,不知到底是誰的淚,他抱住驚蟄,輕聲說道:“好暖。” 不知說的是今日難得的好天,還是在說驚蟄的體溫。 亦或是,長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陽光的確是這么guntang。 他用盡一切抱緊懷里的曦光。 黑沉冰涼的眼眸里絲毫沒有染上溫度,反倒是因為更靠近,更渴求,變得越是偏執。 瘋狂的占有欲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道刺穿赫連容的克制,讓他幾乎忍不住暴戾的欲望,渾身都跟著戰栗起來。 驚蟄,驚蟄,驚蟄…… 我的,驚蟄。 第82章 白日里停下的雪,到了晚上,漸漸落下,空氣中彌漫著凌冽的寒意,風不大,卻凍得人骨子里都難受。 乾明宮到了深夜,都燃著燈。 驚蟄趴在軟塌上看書。 白日里,他被那書里的狐貍書生氣得要命,待赫連容要拿去丟的時候,他又給撿回來看了。 守在殿內的人,就寧宏儒和石黎。 驚蟄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剛想翻下一頁,就感覺到有陰影自頭上落下,他歪頭:“你走路是怎么悄無聲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