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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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不知道赫連容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以前他可以憑自己的感覺,來判斷一件事情能不能相信,雖然那有些玄妙,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對的。 但是現(xiàn)在他做不到。 這件事,讓他開始懷疑自己。 在那一場不算激烈的爭吵之后,赫連容安排了幾個人在殿內(nèi)跟著他。 有石黎…… 好吧,驚蟄應該想到這點。 石黎在赫連容還是容九的時候,一直呆在侍衛(wèi)處給他跑腿,若他不是皇帝的人,還能是誰的人呢? 但另一個人就有些出乎意料。 是寧宏儒。 驚蟄不太清楚乾明宮到底是怎么運作的,可最起碼知道,太監(jiān)總管應該是跟在皇帝身邊的人?為什么會把他安排給他? 寧宏儒笑呵呵地說道:“眼下事情繁多,若是讓女官跟著小郎君,本也不錯。不過陛下覺得小郎君可能會不太習慣。” 他嘴上說著從容的話,實際上卻有另外的原因。 石麗君的確是不錯,可她這個人,有時候比寧宏儒還要冷酷無情。她是可以為了皇帝的利益犧牲掉一切的人,景元帝不會把任何有可能傷害到驚蟄的存在,放到驚蟄的身邊。 而寧宏儒…… 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他知道大部分他該知道的事情,也能規(guī)避某些不該出現(xiàn)的麻煩,最重要的是,寧宏儒曾經(jīng)因為驚蟄貿(mào)然下了一步棋,盡管險些被景元帝砍了腦袋,但事實說明,他是對的。 “我還是覺得……”驚蟄抱著個小碗,“我不該在這。” 就在剛剛,寧宏儒因為一件他不得不處理的事情出去了,其他伺候的人,因為驚蟄不自在,所以都退了出去。 驚蟄說話的對象是石黎。 石黎是在驚蟄“住在”乾明宮后的第二天出現(xiàn)的,他的臉上帶著傷,像是被什么東西抓撓過的痕跡,顯然在前兩天的事件中也經(jīng)歷了一番磨難。 那天,慧平的確帶著驚蟄的令牌,去侍衛(wèi)處找到了石黎,可他們遇到了更大的麻煩。 侍衛(wèi)處是皇帝最中堅的力量,所以最開始的sao亂,其實是從侍衛(wèi)處開始的。 不過也正好,因為慧平去了侍衛(wèi)處,讓石黎清楚知道北房出了事,最終還是設法把消息傳遞了出去。 石黎臉上的傷不算嚴重,“您應該在這。” 驚蟄聽了石黎的話,勉強壓住那種翻白眼的沖動,“不要這么稱呼我。” 他有氣無力說著。 石黎畢恭畢敬地說道:“卑職之前已經(jīng)多次失禮,不敢再如此行事。” 驚蟄幽幽說道:“那么我有一個問題。” 石黎看向他。 “你不是普通侍衛(wèi),對吧?” 石黎:“暗衛(wèi)。” 驚蟄沉默了一會,最終說道:“所以我身邊之前,是不是……真的跟著人?” 石黎想起景元帝的命令,毫不猶豫地點頭:“正是,是甲三。” “那他現(xiàn)在也在這?”驚蟄下意識看向四周,“他跟了我多久?” 石黎:“您現(xiàn)在在乾明宮,無需外出時,無需暗衛(wèi)跟從。約莫一年半。” 驚蟄抿唇,心里有熟悉的怒意。這種怒氣燃燒的感覺在最近很常見,他幾乎都快習慣這種感覺。 ……他就知道! 那段時間,驚蟄頻繁覺得有人在觀察他,那個該死的男人分明什么都知道,卻坐視他茫然無措什么都不說! 驚蟄抿唇,這古怪的沉默,讓石黎也跟著閉嘴。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到驚蟄嘆了口氣:“那,你說的那位甲三,現(xiàn)在還好嗎?” 石黎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他有點沒明白。 不是沒猜到驚蟄的意思,他只是困惑于驚蟄是怎么知道甲三受了重傷。 驚蟄:“他既是跟在我身旁暗中保護,那夜情況危急,他要是在,怎么都會現(xiàn)身。”沒有出現(xiàn),只能說明他被其他人絆住了手腳。 石黎:“他攔下了太后派來的人,殺了四個,自己也受了重傷。不過現(xiàn)在正在臥床休息,負責的人是宗元信,他會沒事。” 看出驚蟄眼底的擔憂,石黎不由得多說了些,當他意識到自己說出“宗元信”這幾個字的時候,石黎和驚蟄同時僵住。 他們顯然都記得,關于宗元信,顯然又是一個謊言。 石黎看著面無表情的驚蟄,試探著說道:“宗元信是太醫(yī)院的院首,是御醫(yī)。不過,他也有個太醫(yī)的身份。” “那他是什么時候擁有太醫(yī)的身份?”驚蟄有點尖酸刻薄了,“我猜,不會剛好是給我看病前后吧?” 石黎閉嘴。 他真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是一顆石頭。 驚蟄捏了捏眉心,他真討厭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輕易就會被一兩句話,一兩件事刺激到,然后重新陷入那種怒火,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抱歉,這不是你的問題。”驚蟄帶著歉意,“我不該這么和你說話。” 石黎立刻欠身:“您不必如此。” 驚蟄不太適宜地說道:“石黎,我不過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宮人,我不習慣這種繁文縟節(jié),你也不用對我這么畢恭畢敬。” 他將小碗放下,里面精美的甜飲只吃了一小半,雖然的確非常美味,可以驚蟄現(xiàn)在的心情,是有些難以下咽。 驚蟄背著手,來回踱步。 大年初二。 除夕的事情,堪堪過去兩天,整個初一,驚蟄幾乎是昏睡過去的,醒來又經(jīng)過德妃事件的驚嚇,吃過飯,人就已然昏昏欲睡。 今天早上起來后,赫連容匆匆出現(xiàn)一面,又立刻消失,足以說明事態(tài)的嚴重。 景元帝必須主持大局。 驚蟄不知外面現(xiàn)在有多sao亂,他的那些朋友還能安然無恙,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可他仍然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外面的消息,除去他的任務,更多的是…… 呆在乾明宮,總讓他無比不自在。 這里太大,太空,到處都是人,雖然那些人現(xiàn)在都在外頭,可驚蟄能夠感覺到他們的情緒,帶著異樣,復雜,與敬畏,恐懼。 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錯位感。 從北房離開后,驚蟄幾乎立刻昏睡了過去,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到乾明宮…… 等下,驚蟄終于停下來回的踱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在瞬間爆紅,又在剎那間變得煞白。 ……老天,他怎么能忘了! 他在怒火中天,難以克制脾氣的時候,在無數(shù)人的目光下幾乎和景元帝大吵大鬧,那個男人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他,那么多人,還有最后離開的方式…… 石黎眼睜睜看著驚蟄瘦削的背影搖晃了下,猛地往前走了兩步,銳利的視線四處掃開,“是有什么異樣嗎?” 驚蟄俊秀的臉蛋上滿是蒼白,他緩緩地看向石黎,幽幽地說道:“沒什么,我只是……需要個洞。” 這下石黎是真的沒明白驚蟄想要的是什么,直到他眼睜睜地看著驚蟄重新爬上龍床,愣是用柔軟厚實的被褥堆起一座安全堡壘,然后整個人鉆了進去,變成一團驚蟄。 石黎覺得自己不懂,可能是暗衛(wèi)生涯太久,不明白正常人到底是怎么活的。 正此時,處理完事情的寧宏儒剛好走了進來,視線下意識遍尋整個殿內(nèi),只看到了石黎,眼神立刻就嚴肅起來。 石黎悄無聲息地指了指龍床上的繭子,寧宏儒露出個和石黎一樣費解的表情。 見寧總管也是這樣的表情,石黎終于放下心來,還好,不是他和正常人脫軌太久,所以不理解的緣故。 而是驚蟄的行為,的確很難以預料。 寧宏儒站在幾步開外,溫和從容地說道:“昨日時間太短,有些來不及,今日倒是陽光明媚,小郎君,宗御醫(yī)正在門外等候,要不要召他進來,為您檢查下身體。” 沉默了很久,久到寧宏儒都快以為自己等不到回答的時候,那團驚蟄終于飄來細細的聲音: “那天,跟著陛下出現(xiàn)在北房的……有多少人?” 寧宏儒眨了眨眼,輕易明白驚蟄這反應是為何。 “兩位老王爺,幾位郡王,幾位閣老,沉子坤沉大人,以及……” “夠了,多謝,不用再說了。”驚蟄打斷寧宏儒的話,“我覺得,今天……不,今天開始,我不想見任何人。” 驚蟄自覺沒有任性的資格,尤其是在乾明宮,一個和他天差地別的地方。然剛剛后知后覺想起來的東西,實在是讓驚蟄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羞恥,驚慌,丟臉,或者更多,難以形容,難以琢磨的情緒,都讓驚蟄有點崩潰。 這不同于容九身份給驚蟄帶來的震撼,而是另外一種,只要是個人就該有的羞恥心。 世上詩歌樂曲經(jīng)常言愛,然實際上,縱是再熱情奔放,那描述的語言也總歸是婉轉,輕緩,娓娓道來的。如他們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那是不知廉恥! 驚蟄的羞恥心并沒有那么強悍的承受力,或許直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是為一種緩沖? 然驚蟄壓根無法坦然接受。 他似乎能聽到寧宏儒對石黎說了些什么,不過驚蟄也不是那么在乎。他現(xiàn)在滿心滿眼只想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都堵住,就讓他悶死在這兒吧。 過了一會,寧宏儒的聲音才又一次響起,平靜從容地說道:“既然小郎君不想見宗御醫(yī),那奴婢就讓他退下了。” 驚蟄默默鉆出個腦袋,有點凌亂的頭發(fā)黏在微紅的臉龐上,讓這個人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還要青澀干凈,他微微抿著唇,“這是不是……” 太不成體統(tǒng)。 寧宏儒仿佛知道驚蟄要說什么,平靜地笑了笑:“在乾明宮內(nèi),您擁有和陛下同樣的權力,哪怕您現(xiàn)在想要宗御醫(yī)的命。” 輕易的,寧宏儒看著溫涼的話,卻破開了溫馨虛偽的假象,讓人品嘗得到底下的血腥。 驚蟄咀嚼著寧宏儒的話,這人不愧是御前總管,就連說出來的話,也帶著精雕細琢后的謹慎。 “乾明宮內(nèi)”,這不就說明,驚蟄現(xiàn)在還是被軟禁的狀態(tài)? “以防萬一,寧總管,我并不喜歡奪取其他人的命。”驚蟄小心謹慎地說道,“這意味著,您與其他人,也不用這么恭敬地待我。” 寧宏儒:“方才那個例子,只是希望小郎君明白,您在乾明宮內(nèi)可以做任何事,百無禁忌。”他仍然笑著,不過看起來,那笑容比之前的,更帶了點真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