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鹿安清慢吞吞地落在后面。 頭疼地揉著額角。 太史令那晚說的半月后測試,不會是在坑他吧?這半個月過去,不是直奔著大會? 江臣看了眼鹿安清,抿著嘴,竭力不讓笑聲偷跑出來,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或許是為了讓自己保持肅穆,尤其是人還在史館內時: “你瞧瞧鹿祝史那模樣,我少有見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壓低聲音,幾如蚊蚋。 江臣悄悄提高了明武的聽力,他知道他能聽得清楚。 明武的眼底一閃而過淡淡的笑意。 “他不擅長人。” 這是個有點古怪的說法。 江臣和明武特地放慢腳步,看著鹿安清從他們身邊走過。 以他平時疲懶的姿態來看,鹿安清也要比平時更加……無精打采。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疲倦,好似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好,瘦削的身體套在空蕩蕩的玄色官袍里,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刮跑。 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和明武江臣打招呼,就匆匆離開。 明武這才看著江臣:“鹿安清的能力,應當與人有關。” “所以,他不擅長與人的來往。”江臣斂眉,“他已經推辭了三次大會的邀請,也很少看到他和其他人交往。” 獨來獨往,孑然一身。 細思起來,有幾分落寞。 門外馬車上,鹿安清捂著臉,有點艱難地梳理著自己的屏障。 【這次大會見到了不少新的面孔看來又會有一批新人】 【太史令看起來和之前完全沒有差別是怎么做到的,他是完全不老不死嗎?】 【如果這一次能夠找到和我契合祝史那就再好不過,我真的受夠了……】 【明武那張死人臉看了叫人厭煩,真想一刀一刀割下來……】 【我遇到的災禍數量真是謝天謝地的少】 【憑什么鹿安清這個跛腳能進選?不過區區一個黃級】 【京都出這么多事,皇帝是不是……】 【真有意思,太史令這個老不死的怎么還活著】 【我喜歡隔壁街道上那個糕點……】 【這里的味道讓我很難受】 【什么時候可以離開京都,到處都是骯臟的欲|望】 【鹿安清到底靠什么爬上去的?靠他那臉蛋?】 【聽說廢太子最近頻繁露面】 【會上說的異變是什么?誰出問題了?】 【早知道京都有這么多有趣的事情,我就早些回來】 瘋狂、喧囂的心聲,并沒有因著鹿安清能力的增長而變得容易控制,相反,無孔不入的囈語也跟著敏|感無比,時時刻刻回蕩在鹿安清的耳邊。 它的屏障,無時無刻不遭受著襲擊。 尤其是聚集了這么多祝史的時候。 那些澎湃有力的思緒宛如浪潮,伴隨著他們說話交織在一起,令他幾乎難以分辨出誰在說話。 又是誰,在心里瘋狂污穢地辱罵著。 鹿安清頭疼欲裂。 可晚上,他還要去德天殿輪值。 回到皇城后,鹿安清頭疼的癥狀好了許多,他默不作聲和其他人交接,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入了夜,就是鹿安清最感激的時候。 一切都寂靜了許多。 鹿安清和劉明德等幾個祝史一切守在外頭,在他的感知里,在暗處還藏著幾個……應當是明康帝暗處的人手。 他們擅長藏匿,幾乎不可能被外人發現,就算同為藏影之一的劉明德,也無法辨別出他們在哪里。 可這對鹿安清而言,輕松隨意得好像只是一個呼吸。 不過精神觸須輕輕一掃,便能發覺那里存在著幾個人。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好似突然擁有了新的能力。 鹿安清一直在想,倘若這并非獨一,那在明武和江臣身上,是否也能同樣再顯? 【嗚嗚啊啊啊……】 鹿安清眨了眨眼,緩緩地看向劉明德。 劉明德疑惑地歪著頭。 【滾開,都給我滾開!】 顯而易見的,非常清晰的,是屬于明康帝的聲音。 大聲,倉皇,畏懼。 哪怕耳聾的人,也會被吵得轉過頭去。 可是劉明德一點動靜都沒有。 ……所以,是心聲? 明康帝是做了噩夢么? 這不是祝史管轄的范圍內,鹿安清原本也不打算管。 【救命,救命啊——】 【豎子爾敢!】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嘻嘻嘻你怎么還不死?寡人知道,你就是個怪物!】 混亂癲狂的聲音炸|開,讓鹿安清的頭刺痛起來。 他沉默了片刻,朝著殿內走去。 徐舟下意識攔在鹿安清的身前,低聲說道:“你想作甚?” 他們都沒有察覺到危險,反倒被鹿安清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驚到。 鹿安清抬頭看了一眼攔在他身前的祝史們,什么都沒說,身形微微一動,立刻從他們眼前消失。 徐舟和劉明德等人聳然一驚,再顧不上其他,轉身就追。 擅闖內殿的責罰,是誰都承擔不起的。可要是明康帝出事,那更是捅破了天。 當他們追入內殿時,鹿安清已經跪在龍床前,而明康帝則是坐在床邊粗喘著氣,一只手捂住臉,埋在了掌心里。 幾個祝史刷刷跪下,一齊告罪。 他們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宮內其他人怎可能沒發覺? 明康帝的喘氣聲低下去,這才抬起頭,怒視著那外頭許多人,厲聲道:“都給寡人滾出去!”皇帝的心情異常糟糕,抓起手邊的枕頭砸了出去,摔碎在鹿安清的腳邊。 鹿安清起身,正打算跟著其他人退出去,就看到明康帝的眼神猛地挪了過來,死死地盯著他。 “姚英,鹿安清留下。” 短短幾個呼吸,剛剛明亮起來的殿內,就只剩下他們。 姚英緩步走到明康帝的身旁,將一副濕帕子遞了過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里拿來的——皇帝接了過來,擦了擦臉。 隨著這個動作,明康帝的情緒似乎也跟著平復了下來。 蒼老渾濁的眼睛帶著一點血絲,他幽幽地盯著鹿安清:“你擅自闖入寢宮,總不是為了將寡人吵醒吧?” 他本該發火,如果不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的話。 若不是鹿安清吵醒了他,他還在噩夢里沉|淪。 鹿安清:“臣聽到了官家的呼吸有些異常,以為是官家出了事……” 他微低著頭,聲音不疾不徐。 “出了事?”明康帝含糊地哼了聲,“姚英,幾時了?” 姚英欠身,說了個時辰。 如今天還未明,明康帝不過剛剛睡了一個時辰,被吵起來,臉色難看得要命。 姚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暗道不好。 明康帝忽而說道:“鹿安清,你和子羽的關系,似乎不錯?” 他聽到皇帝的心中,正在猜測他們的關系。 鹿安清抿唇,低著頭,平靜地說道:“大公子對祝史有些許好奇,所以偶爾會有往來。” “是嘛。”明康帝冷哼了一聲,“和一個廢太子相交過甚,鹿安清,你可曾想過這其中的含義?” 鹿安清斂眉,明康帝這話聽起來…… 略有急躁,也太過直白。 依著皇帝一貫的手段,他不會說得這么明顯,也不會這么…… 迫切。 鹿安清:“臣不敢,臣一心效忠官家。” “效忠?”明康帝聲音里冷酷愈多,“到底是效忠皇帝,還是效忠……你們垂涎的真龍之氣?” “官家,真龍之氣屬于天子,而您,便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