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月老不自覺攥起手掌,眼睛緊緊盯著閆御,“我不信你會坐以待斃,告訴我你的打算。” 閆御與人碰了杯,琉璃酒盞掩住嘴型,他用旁邊人聽不到的聲音說:“我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月老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 閆御只是通知他一聲,沒再說話。 還剩不到半個時辰的時候,狄九徽終于玩盡興舍得走了,林間螢火蟲匯聚成一條蜿蜒的小徑,指引著前方道路,他懶散地搭住閆御肩膀,像沒有骨頭似的掛在閆御身上,閆御幾乎是半拖著他走。 一只螢火蟲礙事地擋在面前飛來飛去,趕也趕不走,閆御索性伸出手讓它停留在指尖,薄如蟬翼的翅膀偶爾顫動一下,他靜靜看了幾秒,二指忽然一捏,螢火蟲的皮rou沒有爆裂,也沒有因擠壓而死亡,它化為了一撮不起眼的灰消失在空氣中。 閆御不去在意四周的假象,低頭看向狄九徽,“小九,你要跟我回去嗎?” “回哪兒去?” “回家。” 狄九徽悶悶地笑了聲,“我們不是正在回家的路上嗎?” “我說的不是這里。” “那是哪里?” “你知道的。” 狄九徽沒接話,閆御也沒補充說明,一時陷入冗長的沉默。 枝葉沙沙作響,茂盛的草叢里有叫聲稀疏的蟲鳴,風清月朗,繁星璨璨,明日該是一個好天氣。 可惜風花雪月全是假的。 閆御冷不丁道:“是你。” 他突然冒出來句沒頭尾的話,狄九徽一頭霧水,“什么是我?” “你問我向天上的哪位神仙許愿,我在向你祈愿。”閆御輕聲說。 狄九徽一怔,風過有聲的闃然悄寂里,他清楚聽到自己猛然快了一拍的心跳聲。 閆御合掌,以最謙卑恭謹的目光深深注視著他,誠心祈禱道:“希望仙君能滿足您最虔誠的信徒的小小心愿。” 狄九徽自他眼中看到自己明晰深刻的倒影,那熾熱在明與暗的交界給他鍍了層金光,光耀照拂之處萬物皆生,狄九徽茫然道:“可是我沒聽到你的所求之音。” “那我現在說給你聽。”閆御牽住他的手,“你不走,我必然不會離開,親眼看你沉淪而無動于衷我做不到,勢必會采取一些措施,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辦法,這個辦法有點過分,也會傷害到你。” 狄九徽沒來由難過,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堅定握住的手,那里是一切倉皇與無措的歸處,閆御抬起他的臉,額頭輕輕抵著他的,鼻尖相貼,嗓音溫柔道:“小九,世界的盡頭到了,該醒過來了。” 石落靜湖,狄九徽懵然的眼神像泛起的漣漪,逐漸有了一些變化,凝滯的記憶緩緩流動,零散的畫面從他眼前劃過。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誰都沒有想到,僅差一絲就能徹底吞吃他魂魄的金蓮猛地發出一陣綿長尖銳的嗡鳴,發狂般掀起巨大浪潮。 一股極強的威壓鋪天蓋地落下來,兩人所處的畫境隨之顫動,螢火蟲、桃花林、篝火晚會瞬間裂出無數道重影,宛若破碎的千萬塊鏡面反射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殘影,最終聚集在一人身上。 狄九徽下意識掙扎,但他的個人意識太微弱,遠遠抵不過浮生若夢傾盡全力的鎮壓,才浮現一點清明如同被冰封的星火,頓時熄滅。 他忘記發生了什么,記憶清零,只剩眼珠遲鈍地一轉,不解道:“嗯?” 閆御如墜冰窖。 而終點即將到來。 第75章 身世 希望就在眼前,卻生生被掐滅,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了,織女發了狠意圖擊碎這金蓮,反而讓它吸收了法力為己所用,綻放得更加燦爛盛大,甚至生出盤曲根莖,牢牢扎根在浮動的畫卷上,細若絲線的根須蛛網般蔓延,轉眼間遮蓋了整張畫,凡是攀爬過的地方紛紛長出略小一些的花苞,再開出金燦燦的蓮花來。 花瓣剔透璀璨,柔美又無暇,可再仔細一看,那邊緣鋒利冷銳,分明像殺人不見血的刀刃。 “該死!這東西不肯放人!”織女無力感從來沒那么重過。 “來不及了!”嫦娥焦急萬分。 時間在倒數,追魂奪命的子時迫在眉睫,月老面如死灰一言不發,他盯著幾乎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畫卷,忽然喊了聲閆御的名字。 這是句沒說完的話,踟躕不決的后續消失在他嗓子里,但誰都知道他什么意思,月老大約不抱希望了,出來一個,總比兩個都折在里面好過一些。 可話到嘴邊他又難以開口,尚且不說閆御,換作是他,也斷然做不出撇下狄九徽自己一人獨自逃生的事,即便真做了,往后千百年里,今日種下的因勢必會結出心魔的果,良心終生不得安寧。 月老痛苦掙扎許久,終究是一個字都難以言說,他閉了閉眼,苦澀道:“……是我的錯。” 畫境中,狄九徽見閆御臉色蒼白,之前還好好的,擔憂地走近他,“怎么了?” 閆御沉默地注視著他,那是一種狄九徽讀不懂的復雜目光,里面好像藏了很多的情緒,紛亂地揉雜在一起,郁結成了可以遮住所有光亮的淤泥。 狄九徽察覺到異樣,想發問,閆御忽然抱住了他。 等所剩無幾的倒計時一過,他就要回到狄九徽不喜歡他的現實世界了,縱使這是鏡花水月大夢一場,他還是得到了一些曾經不可企及的慰藉,也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