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不僅梨滿,滿院子丫鬟小廝都跟著點頭。 舒朗眨眨眼,沒糾正這群人的離譜觀點,恐怕在這些人看來,他的經歷就跟真正天才一般,說多了還以為他過度謙虛呢。 他自個兒心里清楚,七十九的名次有多危險,此次秋闈總共上榜八十人,他屬于吊車尾,險之又險。 京畿重地,文風鼎盛,才子眾多,錄取人數并沒有想象中多,而相對有些貧瘠落后地方的鄉試舉人,水平不一定有京中沒上榜的高。舒朗能高中,其中考官欣賞他文風和思想,運氣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不管怎么說,舒朗都盡力了,兩輩子的努力加起來得來這么一結果,或許旁人看來不可思議,但相對于他的付出而言,其實并不很意外。 亂七八糟想了些許,腳下已經帶著人往老太太的椿齡堂去。 這種好日子,說什么都得在老太太跟前才行。 等進了椿齡堂,一路丫鬟婆子恭喜聲不斷,梨滿樂呵呵的跟在身后發喜錢,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jiejiemeimei婆婆叫的勤,手里荷包也毫不吝嗇往外送,院中氣氛一下被帶動起來。 舒朗沒管身后的熱鬧,走進老太太屋子,聞到淡淡藥味,細細分辨下來便知老太太是為何而病,瞧見人被劉嬤嬤從床榻扶起身,原本就不豐腴的老太太更清減幾分,舒朗心里怪不是滋味兒。 乖乖跪在老太太腳邊,握住對方枯瘦的雙手,抬頭望著對方滿是喜悅的眼睛,輕聲道: “祖母,是孫兒不孝。” 這小半年來他在外面讓老太太提心吊膽,還要cao心兩府諸事,便是母親柳氏成親,老太太也得跟著上心,就沒個閑著的時候,更不要說他一回來也不安分,馬不停蹄的又近了考場。 原本多健朗一老太太,整日在小佛堂也身板兒挺直吃嘛嘛香,結果跟著他分家單過了,反倒是累的躺床上起不來身。 舒朗心里一時又酸又脹,萬般言語堵在心頭,待出口時便只剩簡單幾個字。 老太太像知道舒朗在想什么似的,抽出只手撫摸舒朗凹陷下去的臉頰,心疼之色一閃而過,在外間陡然熱鬧起來的響動中,語氣輕快道: “來,扶祖母起來,喜差到了,祖母得親眼去瞧瞧,劉嬤嬤,安排人去隔壁,去安樂候府和柳府報喜時,別忘了帶上喜餅和喜蛋!” 劉嬤嬤利索應了,其實家里一開始都覺得主子不可能高中,但該做的準備背地里全都悄悄做了,想著沒考中便當做無事發生。 如今正好用上,劉嬤嬤心里歡喜著呢,“哎”了一聲出去,動作快的舒朗喊都沒喊住。 老太太見狀直樂,被舒朗攙到門口,勸道: “就讓她樂著吧,幾十年頭一遭,可不得多樂呵樂呵嘛!回頭送走了差役,去隔壁一趟,和你大哥一道兒上祠堂跟你祖父說道說道,叫他也跟著高興高興。” 老頭子指不定比她還不敢置信呢。 他們老榮家竟也能出個讀書科舉苗子,放當年那批老兄弟里誰信? 老大舒堂博聞強識,博覽百書,靠的是勤勉和自幼對自個兒的嚴格要求,那孩子懂事的有時候她瞧了都心疼,可要說老大在讀書上有天分,那絕對是沒有的事兒。 可守光就不同了,這孩子是真有天分啊。 老太太心里想七想八,行動上丁點兒不遲疑,對著差役,賞賜那叫一個大方,管家托盤舉著的荷包里,小額銀票將荷包撐得鼓鼓囊囊,叫差役一上手就笑瞇了眼。 好聽話不要錢似的說了一炷香時間,心里還感嘆榮家的闊綽大方,心道怪不得榮二郎往日能揮金如土,這家底兒可真不一般哪。 哦,往后可不能隨便稱呼人家榮二郎啦,打今兒起,見了面就得客客氣氣喚一聲“榮二爺”!這可不是看在榮家長輩的面兒客氣的叫法,是人榮二爺靠自個兒努力換來的,誰都沒法兒質疑。 差役心里嘀咕,難道外頭的傳言都是真的,這忠勇親王的宅子當年真是先帝請了國師看過風水,住在里頭的人都得耳聰目明飛黃騰達不成? 瞧瞧榮二爺,可不就是住進這榮府后開始發達了嗎? 其實今兒這一出,不光差役們心里頭嘀咕,那是半個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剩下一半兒是還沒聽說這消息,等知道了遲早都得一起嘀咕。 就說榮二爺往前數幾年的功績,至今還是茶樓酒肆說書人的心頭好呢,近日更是烈火國走一遭,不知養活了多少靠這行吃飯的手藝人!坊間百姓三分之一的娛樂活動就是以榮二爺為藍本提供的。 你就說這么一人,眨眼功夫,大家伙兒還沒反映過來,昨兒還用“再紈绔也比榮舒朗出息”安慰因出了個敗家子兒差點兒氣死的親戚一家,結果一轉眼人榮舒朗成舉人老爺啦! 對勛貴人家而言,一個小小的舉人確實不算什么,可要這舉人是自家孩子憑本事考的,意義又是完全不同。 榮家的門生故舊聽聞消息,一下午時間,上門賀喜的人之多,即便大哥榮舒堂特意請了假回來幫著招待,兄弟二人還是忙的頭昏腦漲。 這還不算,國子監那幫小弟們,還是聞錚與章明孝出面,直接請去五味樓招待的,聞錚這頭忙的腳不沾地,回頭還硬是抽空和章明孝玩笑道: “跟你說實話我包酒樓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著它能用上,當時只尋思著榮二若是失落難過,咱們就帶人來這兒胡吃海塞一整日,白花花銀子流出去,啥憂愁都沒了!” 章明孝不能喝酒,但流轉于各桌間,與諸位同窗一一解釋今兒舒朗沒法兒出面的原因就夠他累的,說的口干舌燥嗓音干啞,可心底的高興怎么都掩不住,聞言低笑道: “回頭一定讓榮二專門給咱兩擺一桌!” 聞錚深覺此言有理,轉頭環視一圈兒,納悶兒道: “十三去哪兒了?” 章明孝低聲解釋:“今兒這場面,十三殿下在場,這些人也放不開,索性他能代表二郎出席,已經給足了在場之人面子,就先行一步離開。” 聞錚深吸口氣,覺得十三看似直來直往沒心機,其實人情世故上只要他愿意,就能玩兒的比誰都明白,放眼全京城,也就榮二有這么大臉面,能勞動十三殿下親自出面替他做臉了。 十三要想把事情做得漂亮,那是真讓人無可挑剔,前腳離開五味樓,后腳就帶禮物去了榮府,關鍵他到了榮府也不多留,和榮家一眾舊部打個招呼便離開,既表明了他與舒朗的親近關系,又不至于讓客人為難。 畢竟榮家家事,他一個皇子在場,誰都不方便。 也是這一日,舒朗才察覺,這個家里的水是真的深,有些客人,大哥榮舒堂都說不清和對方究竟是種什么關系,還得在老太太親自出面介紹下,兩兄弟才明白。 當然還有些人,即便來了也只象征性的與兩兄弟打個招呼,人家主要還是奔著老太太去的,得由老太太親自招待才行。對于這些人,老太太眼下還沒有給兩兄弟介紹的意思。 舒朗一瞧就樂了,喲,這老太太藏得挺深啊! 好不容易從一眾叔伯手底下脫身,舒朗找機會問他大哥: “你知道家里還有這回事嗎?”用眼神示意老太太待客的椿齡堂方向。 “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一些。”想了下又補充道:“祖父臨終前對父親做了安排,但據我推測,那些東西絕對不是侯府的全部家底,當時便猜測真正的大頭掌握在祖母手里。” 舒朗這會兒是真佩服大哥了,知道整個伯府最要命的東西拿捏在老太太手里,這人還一如既往的淡定,老太太不親近他,他也沒削尖腦袋往老太太跟前湊,該干嘛干嘛,一般人可絕做不到。 榮舒堂不知道弟弟心里對他的夸贊,拍拍對方胳膊,往那群如狼似虎,嚷嚷要親自捉兩兄弟回去拼酒的叔伯堆兒里瞧了眼,一咬牙,堅強道: “這里大哥頂著,你去五味樓露個面兒,改日請他們上家里做客,再好好招待。他們為你而來,雖能理解你脫不開身,可只有聞公子與章公子出面,終歸不好,去吧。” 何況那些人往后才是舒朗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不該現在就留下隔閡。 第84章 光祿大夫 單說舒朗一個無官無職的孩子考中舉人確實不值得半個京城的勛貴人家大動干戈, 可誰叫桂榜一出,緊接著就是陛下召見出使烈火國使團,并與使團在宮中歷經一整日長談, 然后在朝堂上論功行賞,給舒朗這個“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個金紫光祿大夫的官職呢! 首先,金紫光祿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兩千石。 其次, 這是個散職。 何謂散職呢,一般是朝廷賞賜有功勞的大臣時封賞的官職,有職位有相應的待遇但沒有實權, 是個兼任的官職。例如戶部侍郎兼任光祿大夫, 可以同時領兩份食俸,享雙倍待遇, 但光祿大夫在本朝并沒有實際權利。 這一封賞, 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沒做, 只不過跟著去蹭了一圈兒功勞的前提下,就顯得十分意味深長了。 可即便這只是個散職, 那也是文官的最高榮譽, 自認在朝堂兢兢業業一輩子的老大人都沒如此特殊待遇呢, 憑什么榮舒朗這么一紈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說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門混日子的公子哥兒, 哪個不是在父輩的蔭庇下從底層混起來,該有的過場還是得有?就沒見過如此離譜,一上來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點是別家混日子孩子的終點,這誰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為了當年和忠勇親王的感情, 在榮舒朗這紈绔身上如此不顧朝廷禮法! 有些人, 當忠勇親王只是個廟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時,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頌德也不為過,可當那人突然從牌位上跳出來,跟他們爭奪利益時,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敵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對之聲不絕于耳,皇帝近幾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彈劾,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中心思想就一個: “請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愛榮公子,可以賞賜他金銀財寶,保他一生無憂,卻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彈劾之風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決,不管誰說什么都不聽,封賞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榮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鬧,陛下打算抬舉舒朗是顯而易見之事,眾人不好借著他任官兒的名頭去賀喜,便打著恭喜高中的名頭上榮府去打探消息。 新鮮出爐的榮大人,為了躲避各方過于熱情的祝賀,只好提前一步去國子學上學。其余留給管家去應付,包袱款款重新住進國子學寢舍。 這次行走在國子學各處,舒朗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對他的態度變了許多,一個個恭敬中夾雜著不明顯的仰慕,即便不主動找機會上前與他攀談,也遠遠地行個禮,顯得極為禮貌,待遇都快比司業先生還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禮后,舒朗跟身邊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覺一下脫離群眾了,以前大家多可愛啊,看不順眼,直接抱團來找我約架,想群毆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數。看不慣的路上碰見了不說直接吐唾沫,陰陽怪氣幾句肯定免不了。 你說才多久,一下子都這般乖巧,我這心里真是不習慣極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時間,對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沒了,反倒生出欽佩仰慕。 舒朗頓時覺得快樂少了一半兒。 章明孝拎著碩大食盒,艱難往寢舍走,聞言不由沒好氣道: “您可消停會兒吧,大家又不傻,憑實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兒的,憑背景,你是整個國子學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認真計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頭,哪個缺心眼兒的還往槍口上撞啊?” “再說了。” “再說了?” 章明孝抿抿嘴,還是壓低聲音道: “再說了,我聽聞朝廷打算練水師,陛下屬意的人選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圍來往行人,再次重復道:“這里就沒有真正傻的。” 朝廷準備練水師,開海貿之事,打從幾年前便有風聲,誰都明白里頭有巨大利益,可因種種原因一直沒成行,近來又有了動靜。 “這次來真的?” 章明孝不明顯的點頭。 得,京中又要熱鬧一段時間了,相比于練水師,開海貿,建海船這種大事,舒朗任一個紫金光祿大夫這種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總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為又能過一陣咸魚日子,誰知當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進宮。 一路上傳旨太監神情嚴肅,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錢大法也沒從對方嘴里掏出一個字兒,舒朗這心里就開始不安穩。 這是出大事兒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門口見著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臉愁容,半個字兒都沒禿嚕,直接把人往里頭帶,整個太和殿安靜的落針可聞,這是往日沒有的現象。 結果等舒朗走到里頭,就見他后爹安樂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場,皇帝一瞧見他來了,便開門見山,擺手對海盛道: “你將情況跟他們說說。” 海盛一開口,就往幾人中間扔了個大雷。 太子妃失蹤了! 太子翻過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這年齡不成婚都得是大齡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個朝廷都在等太子過了二十歲這道坎兒,便立馬迎娶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