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今晚我與正使大人擠一擠,你早點兒歇了吧。” 簡直不敢想他們這個歷經生死磨難的使團,在百姓嘴里都成什么樣兒了。 常卿想起當初安慰舒朗看開的自個兒,終于又一次明白刀不插在自己身上,沒人能做到感同身受的道理,他這會兒就無論如何都看不開。 舒朗先后經過一系列打擊,再出發時頗有些自閉,把自個兒關在馬車內開始讀書。 沒錯,是讀書,因為按照日子算,鄉試在即。 在舒朗被皇帝賞賜了正式的秀才功名后,按理說今年的鄉試他是有資格參加的。 雖然沒人覺得他能考中,但他本人還是非常自信的在離京前便叮囑大哥幫他報了名,只待回去就能參考。 唯一的前提是能趕上。 舒朗這頭為了鄉試開始苦讀,另一頭的京城,榮舒堂與母親柳氏坐在安樂候府廳堂內也在說此事。 柳氏婚后身形豐腴了些,瞧著氣色較之往常更佳,盯著大兒子喝完一碗補湯,這才道: “也不知守光到了何處,前日叫信使送來的信中說他正在埋頭苦讀,欲要在鄉試中一鳴驚人,你說這孩子怎會突然生出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 小半年前才進了甲班,勉強有了秀才水平,這就想在鄉試中嶄露頭角,娘都沒敢讓你外祖父知曉,免得回頭被罵的狗血淋頭。” 在柳氏看來,小兒子自然是千好萬好的,不好的只能是別人,所以不由開始陰謀論: “舒堂你說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攛掇你弟弟,好叫他丟丑?” 榮舒堂繃著一張嚴肅臉坐直了身子沒說話,想起探子傳回來的那些關于弟弟萬人迷的離譜謠言,心想可能不是別人攛掇,而是守光自己被莫名的吹捧搞得內心膨脹了吧? 再想想那些離譜的謠言可能已經先使團一步,長了翅膀一樣傳到京中某些人耳里,榮舒堂就腳趾尷尬的能摳破腳上這雙陛下賞賜,尙衣局特制鹿皮官靴。 這種難言的尷尬,這個家里他一人體會就夠了,這是他對家人最大的愛,榮舒堂默默下定決心。 此刻,不止榮舒堂一人在因此事腳趾摳地,國子學里,聞錚砰的一聲踹開十三皇子寢舍們,從外頭抱了一摞話本子扔桌上,在十三發火前,急道: “您快瞧瞧吧!出大事了!榮二才出去多長時間啊,京城就沒人記得他犯起混來有多可怕,連他都敢如此編排了,關鍵還編排的特別離譜!” 章明孝緊隨其后,示意十三先看,自個兒又從懷里抽出兩本擺在桌上,語帶無奈道: “這還真不是京中百姓編排的,我方才找人打聽過了,據說這玩意兒是一路從烈火國國都傳過來,傳到京城時已經從最開始小小一冊增加到了如今七八十冊。” 章明孝拍拍聞錚抱進來厚厚一摞話本,心累道: “這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我大致翻了一下,真是……” 十三不知內情,但他大為震撼,隨手翻開一段兒,只見上面寫榮二爺在國都受歡迎的程度,便是街頭流浪小狗,見了他都知道討好的多叫兩聲,以求得到榮二公子垂青。但凡榮二公子出街,國都百姓必是夾道歡迎,甚至為了叫榮二公子多看一眼,整條街的老少爺們兒大打出手云云。 十三猛地合上話本,使勁兒搖搖頭,好將方才看到的東西從腦子里甩出去。 “寫這話本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依榮二的性子,狗朝他搖尾乞憐,肯定是他隨手喂對方大棒骨喂順口了唄。還有百姓夾道歡迎,不就和京城百姓夸他是大好人,想從他手里騙錢一樣嗎? 那整條街老少爺們兒為他打架,肯定是店鋪老板伙計為了叫他做自家的冤大頭才搶破頭的呀,怎么照這么一寫就哪哪兒都不對勁兒,看的我直起雞皮疙瘩呢?” 十三對寫話本之人水平極為質疑。 倒是章明孝一眼看出其中關鍵: “因為寫了事實沒人愛看,大家伙兒就愛看這些又尷尬又莫名爽快的情節。” 十三絕望的捂住眼,直挺挺往身后的床上倒,悶悶道: “怎么辦?我已經開始替榮二尷尬了。” 想起看過的那些橋段,章明孝強忍尷尬,沒什么力度的安慰: “沒關系,或許榮二回京還能趕上鄉試呢,等他沒考中的消息傳開,這些話本或許已經沒這般受歡迎了吧?” 第81章 參加鄉試 說來也巧, 舒朗他們回京正好趕上城門關閉前一刻。 當夜,使團其余人或忙著與家人敘思鄉之情,或趕著準備第二日被陛下召見時對答策略。 而舒朗則在家先是被祖母拽著前后左右上下的端詳, 最后得到一句“瘦了”的評價,又被聞聲趕來的大哥復制一遍如上cao作,最后被聞聲趕來的柳氏與安樂侯復制一遍如上cao作。 簡直是甜蜜的負擔。 隨后滿滿一大桌全是他喜歡的菜依次上桌, 光是聞著味兒就開始流口水。連著趕了近一個月的路,頓頓啃干糧喝白水, 在路上還不覺得如何,眼下美味擺在眼前,再忍就不是男人! 二話不說提筷就吃,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讓舒朗心里淚流滿面, 頓覺“瘦了”這兩字評價簡直說到他心坎兒里去了。 祖母,不愧是您! 幾人瞅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兒, 心里覺得他出去一趟吃了大苦了, 又不好當著他面兒說出來, 只能用實際行動幫他夾菜。 一時舒朗耳邊全是“嘗嘗這個,老湯熬的”, “吃口這個, 廚子按照你給的方子做的”, “別著急, 慢慢吃,還有很多呢”的聲音。 頗有些眾星拱月之感,舒朗忙里偷閑的想,說不定趁著大家正心疼他的功夫提出點兒什么過分要求, 這幾人也能眼都不眨的給同意了呢? 不過這種想法只在腦子里一閃而過就被舒朗果斷否決了, 不想被打斷腿, 還是不要主動作死的好。 等他終于吃飽喝足,想跟一家老小也說說近日見聞,親近親近,最主要的是跟安樂侯這個后爹交流交流時,被幾人嫌棄的趕回去,老太太道: “吃個飯的功夫你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說什么陪我老太太嘮嗑兒,快回去歇著吧!” 母親柳氏也勸道:“回頭說話的機會多的是,守光你別逞強熬壞了身子,娘今兒就住府里不走了,保準趕明兒你一醒來就能瞧見娘。” 安樂侯成婚短短數日已經有耙耳朵的潛質,媳婦兒說啥就是啥,只會點頭說嗯嗯嗯,一點兒戰場殺神的影子都瞧不見。 大哥榮舒堂就更直接了,抬手拎著舒朗后脖頸往外走,直到把舒朗塞進被窩準備離開時,才聽剛躺床上眼睛一閃一閃的舒朗不放心叮囑道: “明日鄉試需要用的東西大哥你都為我準備好了吧?沒準備好現在就去查漏補缺,我先瞇一會兒,待時辰到了一定喚我起來,勿要耽擱了進考場的時辰。” 榮大哥嘴唇動了動,幾番欲言又止,很想問一句“你認真的嗎?” 他們榮家幾代從武,也就到了他們兄弟這一代才有安定的環境讀書識字。而他們兄弟嫡庶四人,也就身為老大的他幼時在讀書上被先生夸贊過幾次,其余三人 ?呵。 雖然如今守光在讀書上也很有天分,可舉人這玩意兒是只認真讀了大半年書就能考中的嗎?本朝開國以來就沒聽過這么玄乎的事兒,除非科舉作弊! 守光眼下這般自信,屆時萬一考不中,好不容易拾起來的讀書念頭,豈不是又要被打擊的七零八落? 可轉頭就瞧見對方睡的四仰八叉,伴隨輕微的呼嚕聲,明顯是累極了。想想探子傳來的消息,知道弟弟此行有多艱難,榮舒堂這做大哥的就什么都說不出口。 罷了,且由著他吧。 細心為他掖平被角,放輕腳步出了房門,低聲叮囑守在門外的梨滿: “叫廚房連夜準備些抗餓的食物,守光要帶去考場吃的,我前些日子叫人送來的大氅尋出來備著,保暖的鹿皮靴子也別忘了明早叫他換上,我再去書房檢查一遍筆墨紙硯。” 梨滿笑瞇瞇的聽完,刻意放低了聲音道: “大公子,這些您都提前半個月叫人備好送過來了,您放心,奴婢每日都親自檢查一遍呢,不會有任何遺漏的!” 她就知道,大公子是對主子最有信心之人了,果然沒錯! 榮舒堂不自在的動動腳,一言不發,默默轉身往書房去。 整個榮府都因為舒朗要鄉試而忙碌起來,而舒朗的院中只留下幾盞燈籠照明,光線朦朧,靜謐又溫和,所有路過此處的下人都會刻意放輕腳步,生怕打擾到舒朗休息。 椿齡堂中,榮老太太邊檢查舒朗的考籃邊與劉嬤嬤敘話: “多少年了,還是頭一個呢。” 上次舒朗得的秀才功名不算,不是正兒八經考來的。這次,是榮家打從榮侯爺的曾祖父那一輩兒起,一百多年來第一個進鄉試考場的讀書人。 總歸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劉嬤嬤也放下手里打發時間的絡子,輕聲道: “您和老侯爺沒偏疼錯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著是個心里有成見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兒的絡子繼續,暗道這心是一時半會兒放不下來,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騰出這么多事兒跟沒事人似的,吃飽喝足躺著一沾枕頭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點兒沒覺得自個兒心大,剛下馬車,頂著凌晨的涼風站在眾多考生中間,差點被人擠的一個踉蹌,幸好被大哥榮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穩,環視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說這些人可真夠心大的,我以為就我仗著離考場近,多睡了小半個時辰起床,不用排隊就能吊車尾進考場呢,眼下瞧著跟我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來遲了,旁人可不是,你沒來那陣兒搜出來十幾個意圖作弊的,巡檢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場口示眾,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樣算盤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sao亂,巡檢大人便格外開恩,給眾人時間自去整理干凈。” 舒朗驚喜抬頭,便見十三從前方馬車上跳下來大步往這頭走,身后還跟著聞錚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話就是十三說的。 聽語氣,三人在這兒可等了不少時辰。 闊別幾月,在考場門口見到三人,舒朗興奮的挨個兒與三人擁抱。 十三松開人后也來了句“瘦了”,頓時叫舒朗哭笑不得,不過眼下時間緊,只能撿要緊的說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進這考場之人,不管考成啥樣兒都是咱們最好的老大,別多想,干就完了!”聞錚拳頭捶在舒朗肩上,雖然對舒朗的成績不抱希望,還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氣。 不愧是他聞錚給自個兒認回來的老大! 舒朗被這番安慰無語到,“不許你詛咒小爺,回頭考個舉人嚇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嚇死了!”天知道聞錚這話說的多真情實感,偏不敢讓舒朗知道,以免對方壓力太大,回頭考不中在兄弟們跟前覺得沒臉。 兩人插科打諢一陣兒,前頭隊伍逐漸縮短,舒朗徹底清醒了,從大哥手里接過考籃往前走,就聽章明孝在兩人錯開的間隙低聲道: “聞錚已經讓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樓,錢是挨他爹打換來的。” 舒朗腳步一頓,哼笑一聲,朝身后擺擺手,走進考場,接受檢查。 鄉試共三場,每場考三日,考試期間無故不得出考場,每場考完后都會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們在考場內活動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試結束,方能在規定時間走出考場。 舒朗領了號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尋到自個兒的號舍。 瞅著眼前號舍,心里長嘆口氣,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遭過這種罪。 號舍狹小,布置簡陋,高大壯碩的成年人在里頭直不起腰。兩塊兒木板搭起來,一塊兒做桌案一塊兒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時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當然這床板長度有限,舒朗目測他腿兒是別想伸直了。 號舍為了采光,三面是土墻,唯獨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無遮掩,這樣一來白日采光是沒問題了,關鍵夜里小風一吹,燭火一搖曳,不管燒到啥都是場災難。更別說突然刮風下雨,反應不及卷子被淋濕,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漬,更加慘不忍睹。 即便沒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擺鞋襪被淋濕,整整九日功夫,也絕不是什么好體驗。 邊為接下來的遭遇同情自個兒,舒朗邊從考籃中摸出抹布,仔仔細細將號舍內能夠得著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滿這丫頭心細,考場里除了考試以外所有會遇到的情況她都找人打聽了一遍,因此給舒朗準備的考籃里那叫一個簡單卻實用,保證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說真的,這種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沒人維修,頂多開考前雜役將里頭的荒草土塊兒清理一下,細節就不能認真瞧,越瞧越糟心。